“姐姐!”贾午噘起嘴,拉着贾南风的手不满地扭了扭了身子,视线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了杨容姬的脸上,正看见杨容姬的目光越过嘈杂的人群,与潘岳的眼光胶着在一起。两个人的目光中蕴满了柔情蜜意,仿佛水乳交融,根本无法分开。
“真不知道檀郎看上了她什么……”贾午暗暗咬了咬牙,正想出言讥讽,却感觉到身边的贾南风用力握了握自己的手。她转头看着姐姐犀利的目光,忽然明白了什么,无声地笑了起来。
按照周礼,新娘与父母拜别后,就登上新郎家的迎亲马车,而迎亲马车则会在原地绕上三圈,再驶往新郎的家。作为女方傧相,杨容姬与贾南风贾午姐妹也一起陪伴贾荃前往男方家举行婚礼。
灯火组成的河流又开始在洛阳的街市上流动,洛阳百姓们则拥在路边,满是羡慕地注视着这多年未见的繁华车仗,口中满是赞叹羡慕之声。歌者们跟随在车仗之后,齐声歌唱起古老的迎亲歌谣:
何彼襛矣,唐棣之华!曷不肃雝?王姬之车。
何彼襛矣,华如桃李!平王之孙,齐侯之子。
其钓维何?维丝伊缗。齐侯之子,平王之孙。
杨容姬微微皱了皱眉。虽然说司马攸和贾荃确实是王侯之后,但这首《国风·召南》描述的却是天子家嫁娶的盛况,如此公然唱出难免有僭越之嫌。她转头看了看端坐在车厢正中的贾荃,却见她始终面无表情,就仿佛一个衣装华贵的木偶人,不过听人摆布而已。
想起刚才司马攸望向贾荃的深情眼眸,杨容姬心中微微一叹,伸手碰了碰贾荃藏在衣袖下冰冷的手指:“荃姐姐,二公子一定会对你很好的。”
“我知道。”贾荃没有动,低低回答。
“那你为什么不高兴呢?”坐在角落里的贾午到底年纪小,终于憋不住问。
贾荃隔着珠帘瞥了一眼迷惑的贾午和阴郁的贾南风,淡淡一笑:“高不高兴我自己知道就好,外人猜对猜错又有什么关系?”
为显示婚礼的隆重,司马昭特意将婚礼安排在自己的晋王府,而不是司马攸所居的府邸。贾午和贾南风扶着贾荃下车,进入搭建在府中庭院西南角的青庐,新婚夫妇行同牢合卺之礼。待到行礼完毕,宾客们就可以正式开宴了。
青庐中接受新婚夫妇拜见的除了晋王司马昭夫妇,还有景王司马师的遗孀羊徽瑜,晋王世子司马炎夫妇等,都是天下最尊贵的几个人,以杨容姬的身份,并不被允许多加停留。从青庐门口退开,杨容姬随即被侍女带到女宾区的座席前。
入座之际,杨容姬忍不住往远处张望,却正看见潘岳也在人潮中向自己望了过来。两人患难之后敞开心扉,此刻正是如胶似漆的时候,偏偏潘岳回家后碍于礼法不得经常见面,只能趁着司马攸的婚礼多看几眼。此刻两人的目光一旦交接,就再也舍不得分开。
“请杨小姐落座,马上就开宴了。”一旁的侍女开口提醒。
杨容姬见周围女眷全都落座,自己一个人站着颇为失礼,终于收回目光,在席垫上跪坐下去。然而双膝刚一受力,立刻便是一阵猝不及防的刺痛,让她差一点啊地惨呼出声。
这张席垫里,被人藏了数根银针。
温热的血从双膝上渗出,染在黑色丝裳上毫无痕迹。杨容姬咬牙忍过最初的剧痛,随即平静地抬起头,看到了坐在远处用团扇遮住半张脸的贾午,还有始终低沉着脸目光冷厉的贾南风。
“杨姐姐,你知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贾午貌似无心的玩笑话,又回响在杨容姬耳畔,“肯定是幸福死的,但也可能是被人嫉妒死的。”
杨容姬的眼光缓缓扫过在座的众女眷,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但此刻全都有意无意地偷窥着她,脸上的表情或好奇探究,或莫名惊讶,或幸灾乐祸,却无一不带着隐约的敌意。她根本无法判断这垫子中的银针,究竟是不是贾南风贾午姐妹所放。
“原来,檀郎要娶的就是她啊……”
“凭什么她就那么好运气……”
“看她落座时毛毛躁躁的模样,真是个荆州来的野丫头……”
若有若无的议论声传入杨容姬的耳中,四周闪烁的目光如同蛇信,将她全身每一分每一寸都舔舐检查,挑剔品味。即使没有膝下软垫里的银针,杨容姬也觉得自己浑身被针毡包裹,挣扎不出。
第一次,杨容姬以潘岳未婚妻的身份尝到了被人嫉妒的滋味。这种如坠蛇窟的感觉,比她几年来预想的还要难以承受。
可是,她知道自己现在能够承受。从她下决心和潘岳在一起的时候起,她就已经对未来的一切做好了准备。今天这点见面礼,不过是上不得台面的小损招,和她们永远见识不到的檀郎柔情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杨容姬转了转眼睛,毫不退缩地迎上了所有投射来的目光,脸上露出了骄傲的笑容。既然她得到了天下最好的夫婿,她就准备付出任何代价。
宠辱不惊,贫贱不移。生死不顾,安危不惧。这是她对潘岳的承诺,那么她就一定会做到。
何况,这应该是她与潘岳成婚之前,最后一次以未婚妻的身份在洛阳贵戚面前亮相。两日之前她接到家中急信,母亲病势加重,要她赶紧回归荆州。参加完好姐妹贾荃的婚礼,她就要启程南归了。
想到这里,杨容姬暗中用力撑起双膝,借口更衣,不失礼数地离开了宴席。那银针造成的小小伤害,对精通医理的杨容姬而言,并不难处理。
然而杨容姬并不知道,一道阴戾的目光此刻正追随着她的背影,仿佛满含恨意的利箭想要将她刺穿。而无声的诅咒,也在阴暗的角落里暗暗响起:想要嫁给檀郎,哪里会那么容易?杨容姬,我必不会让你如愿!
与外院宴会上欢声笑语的热闹气氛截然不同,此刻的婚房之内,却是一派静谧。
司马攸挑了挑跳动的灯芯,布置得富丽堂皇的婚房顿时更加明亮起来。他走到端坐在床边的贾荃身边,轻轻唤了一声“荃姐姐”,然后温柔地解开了她头发上的一段红缨。那个时候还没有后世流行的盖头,按照习俗,这段红缨便是他们从此结为夫妇的信物了。
“荃姐姐,我们终于在一起了。”司马攸将红缨珍重地放入一个玳瑁小匣,塞进枕头下,平日端方稳重的脸上此刻尽是满足的笑意,“小时候我就幻想着能娶你为妻,如今梦想成真,我心里真是欢喜。”
见贾荃只是低低嗯了一声,并不开口,司马攸只当她是羞怯,便挨着她在床边坐下,继续柔声说:“说起来,我们也快半年多没见面了,让我看看你好不好?”见贾荃的脸始终被凤冠上垂下的珠帘所遮蔽,司马攸伸手就想把凤冠摘下。
“等一等。”贾荃忽然开口,在司马攸的手还停滞在半空之际,霍然起身,端端正正地跪在了司马攸面前。
“荃姐姐,你做什么?”司马攸吓了一跳,赶紧站起身来。他知道因为胡姬怀孕入府的事情,贾荃一直对自己颇有怨愤,因此一心只想以自己的真情徐徐感化她。可贾荃此刻的举动,却完全超过了他的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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