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酸的房事》
第46节

作者: 高鸿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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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合龙口的那天村里来了很多人,鞭炮声声,豆花抱着春娥的孩子抢着要糖果。白秀那段时间一直给茂生的母亲帮厨,吃饭的人多,又都是下重苦的小伙,她跟秀兰根本忙不过来。那时家家都流行吃钢丝饸饹,是粗粮细吃的一种。钢丝饸饹是把玉米面经高温机压后的一种食品,长期吃对人身体不好,在那个年月,能填饱肚子就已经很不容易,大家谁还顾得了这些?农民的生命最不值钱。二十年后,当社会已经发展到相当文明的程度,人们对农民的歧视依然故我。民工在任何城市都会受到不公正的待遇,即使出了事故,赔偿的命价也不到城里人的一半,理由是农村的人均收入很低,折合成命价就不值钱了。城里人讨厌农民的吃相,讨厌他们不讲卫生,给他们的城市脸上摸黑,他们不知道这些穷苦的人在家里吃的是什么东西?他们身无住所,有条件象城里人一样讲究卫生吗?!

  一个多月后,经过全家人的不懈努力,乡亲们的大力支助,茂生家的窑终于箍起来了!
  窑箍成的那天晚上母亲坐在里面不出来,默默地流泪。她想起了茂民和茂娥,可怜的儿女活着的时候没有住上象样的地方,死不瞑目呀!母亲说她要在里面先住上一晚上,被茂生拉了回去。三个象炮筒一样的直口窑没有门窗是没办法住人的。里面的砖缝还要细细勾刷,用钢刷子一点一点地把粘在砖上的泥灰刮下来。秀兰包了头巾,一天下来腰酸脖子困,胳膊也肿得很粗。母亲几次劝她休息几天,她不听,三面砖窑她跟茂生整整清理了二十多天才算有了眉目。

  为了尽快搬进去,茂生找到乡政府信用社想贷一笔款,信用社要但保,他于是找到了岳父。岳父让茂生先不要着急,等窑干了他给茂生借五百元钱做门窗。茂生不好意思,岳父说都一家人了,还那么客气干啥?这五百元钱我不等着用,你们啥时候有了再说,没有的话就算我给你们的一点帮助。
  庄稼收倒后,天气也一天天地凉下来。往年的这个时间都会下雨,茂生赶在雨季之前把窑箍成了,心里一直很庆幸。
  茂强好长时间没来信了,听说前线战事一直很紧。前些日子大家都很忙,母亲似乎暂时忘记了他。现在忙完了,又开始唠叨儿子了。她让茂生给茂强写信,就说窑箍好了,弟兄两个每人一孔,老人住一孔。母亲像是提前分好似的,她说以后你们谁有本事了再修一院,没本事这三面窑就够住了,宽宽敞敞的,人要知足呀!现在她就是死了,也甘心了!

  淅淅沥沥的雨下起来没完没了,地上一片泥泞。大家都闷在家里干着自己的事情。年轻人睡了两天后睡不住了,约了人打牌,一打就是一天。雨忽大忽小,墙头都已经湿了半截。
  秀兰拾掇了几双鞋垫,一直没时间做。下雨天给了她充足的时间。母亲到大妈家去了,父亲去了大姐家帮忙铡草,屋里就剩了他们两个。
  茂生拿了一本书无精打采地看着。纳鞋垫的声音“噌噌噌”的是那样有节奏。秀兰的鞋垫纳得很好,已经给茂生纳了好几双了。鞋垫上下半部是鸳鸯,上面是荷花,红红绿绿的很鲜艳,村里的媳妇都借去做样子。
  日期:2008-10-23 14:07:27
  秀兰在炕上的样子让他想起了张贤亮笔下的马缨花。茂生不觉细细端详起来,发现她也用一种异乎寻常的、闪烁着灼热光芒的眼神凝视着他。她的睫毛很长,眼圈因劳累而微微泛青,显得固执而深邃,像一汪荡漾着的山泉,仿佛要把你洞穿。那眼神像暗夜中的星星一样,幽幽地诉说着她的爱,她的哀怨和幸福。
  突然,她“——哎哟”一声,眉头马上皱了起来,看时,原来针把手扎破了,殷红的鲜血从指头上冒了出来。

  “休息休息吧,累了好长时间了,这鞋垫又不等着用。”茂生的心随着那滴血颤了一下。
  “没事的没事的。给你纳鞋垫,我不累。你没听人说:女婿的活,心上搁,一针不到睡不着嘛!乘着下雨,我要把它纳成哩。”秀兰羞怯地看了他一眼,低下头又在飞针走线。
  “让我看一下,疼不疼?”茂生凑了上去。
  “哎哟没事的,这点疼算得了什么?——只要你对我好,再苦再累我也愿意!”秀兰嫣然一笑,把头发往后拢了拢,像第一次见到他一样,两颊红扑扑的,有些娇羞的样子,嘴里低声地哼着不知名的曲子。
  记得有一次她从娘家回来受了嫂嫂的气,哥哥也埋怨她自私。秀兰委屈得哭了。茂生说你家里也忙,以后农忙的时候就不要再来了。秀兰擦了眼泪,说这光景是你的也是我的,我们是一条绳上拴着的两个蚂蚱,既然命运将我们安排在一起,这人生的钢丝桥再难也得走下去——莫跑了你,也莫走了我!
  多么可爱善良的人呀!她从一开始就把自己和茂生绑在了一起,休戚与共,茂生的理想便是她的梦想,茂生的痛苦便是她的痛苦。她的心里只装着茂生,没有自己。茂生便是她的天,她的地,她的精神依赖和希望寄托,茂生就是她的一切!

  秀兰从小在娘家娇生惯养,很少干活,面对一贫如洗的家,一个柔弱的女子却爆发出了那么大的能量,拼死拼活地要让茂生家富起来。她做到了许多结婚几年的媳妇都无法做到的事情。
  过了一会,秀兰象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笑嘻嘻地从口袋拿出一根香蕉。香蕉是大哥走外县干活买回来的,每人一根,秀兰舍不得吃,就拿了下来。
  “吃吧,好吃着哩!”香蕉带着她的体温,热乎乎地塞进了他的嘴里。
  甜甜的,有点油糕味的香蕉在茂生的嘴里咀嚼着,他无法下咽。
  秀兰象看着自己心爱的儿子一样看着他,眼里满是欣喜。
  “你也吃一口吧。”茂生说。
  “我不吃,我已经吃过了。”秀兰转移了视线,好像对香蕉很不感兴趣。

  “你吃一口,我要你吃嘛!”茂生把香蕉递在她的嘴边。
  秀兰摇着头,香蕉啪地一声掉在了地上。
  “——哎哟!”她惊呼一声蹲了下来,很惋惜地看着已经粘了土的香蕉,指头在没有粘土的地方抠了一点,轻轻地放在嘴里,高兴得手舞足蹈起来,样子很可爱。
  “秀兰,给我唱首歌吧?”茂生痴痴地看着她,好像刚认识她一样。
  “我唱得不好,你可不要笑话。”说完她便抬起了头,向窗外看了看,确认没有人,才低声地唱了起来:
  清水水玻璃隔着窗子照,

  满口口白牙对着哥哥笑。
  双扇扇门来单扇扇开,
  叫一声哥哥你进来。
  眉对眉来眼对眼,
  眼睫毛动弹把言传。

  一对对母鸽朝南飞,
  泼上奴命跟你睡。
  灯锅锅点灯半个炕炕明,
  烧酒盅盅挖米不嫌哥哥你穷。
  茅庵庵的房房、土的炕炕,

  烂大了个皮袄伙呀么伙盖上。
  雪花花落地化成了水,
  至死了也把哥哥你随。
  咱二人相好呀一对对,
  切草刀铡头不呀么不后悔。
  ……

  秀兰在歌声里表达自己的爱情。那种爱情是温柔缱绻的,含蓄隽永的,像一朵挚烈鲜艳的玫瑰。绵绵的情义有如旷野的风,叫人难以抵挡。
  “你的衣服破了,脱下来我给你补一下吧。”秀兰看着茂生肩头破了的地方,用妻子般的神情和语气对他说。
  “不要紧,天晴了还得干活。”这件衣服穿了好几年了,背上已经补了好几块补丁,茂生在干活的时候一直穿它。
  “先换一件吧,让我给你缝缝。”秀兰说着已经用牙咬断了鞋垫上的针线,语气坚决地说。
  茂生没有换洗的衣服。要换就只能换棉衣了。

  “今年过年的时候无论如何得给你买一身衣服。”秀兰看着他,一边贴身为他缝补,一边心疼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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