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条上是两排黑色的钢笔字。
“新年将至,父母甚念,盼吾儿务必于腊月二十一日归家!父:国华。”
行书字体,笔锋苍劲有力。
看得出高翔的父亲有些学究。
可怜天下父母心!
可如今,斯者已逝,双方阴阳相隔!
想着想着,曲思冬的眼睛开始模糊。
他仿佛看到一位父亲痛失爱子的悲怆与苍凉……
曲思冬的眼前浮现出高翔父亲的模样……曲思冬突然想起高翔的父亲他去年曾见过一面……那是去年夏天的事……当时高翔的父亲第一次来看高翔,并给他带了一大筐自家种的甜瓜……他们家在南京的郊区龙潭……
那是一个个头不足一米七,衣服破旧,还打着补丁的老人……他完全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
曲思冬又想起高翔手中的那张纸条。
他有了结论,那张纸条绝不是他父亲写的,国华也不是他的父亲!
可是,那又会是谁写的呢?如果不是他父亲写的,那么这张纸条又怎么会在他手里呢?而且他至死都紧握着它?
曲思冬脑里一片混乱,怎么也理不出头绪,他强迫自己不去想它!
可不一会儿,他又会不自觉的想起那两行字。
是啊,在这个寒冷而萧杀的冬日,南京城又有多少父母在挂念自己的孩子啊!
登记点设在金陵中学的操场上。
两个日本人、一个翻译、一个安全区委员会成员。他们负责审核并发放路条。
周围围了不少人。
曲思冬把板车搁在操场边上。
好不容易轮到曲思冬,他上前说明来意。
翻译就转述给日本人,日本人听后连连摇头,唧唧哇哇呵斥着曲思冬。
翻译是个南京人,快六十岁的样子,他告诉曲思冬:“太君让你把尸体直接扔到外面去。不可以去那么远的地方!”
曲思冬恨不得立即掏出枪把这俩鬼子都干掉。
他强压着心头的怒火,脸上陪着笑对日本人说道:“这可是我的亲哥哥!”
曲思冬的这句话经翻译后,俩鬼子脸色稍稍缓和。翻译这时对鬼子又补充了一番话,曲思冬明白那是中国翻译在表达自己的意思。一旁的安全区的委员是个美国女人,她似乎也在劝说着鬼子,果然,日本人终于同意了,递给曲思冬一张盖了章的纸条和一块白布条。
曲思冬把白布条系在手臂上,拉着高翔的尸体,艰难地向清凉山走去。
清凉山后山,已挖好了一个二十多米深的大坑。
十多个和曲思冬一样系着白布条的劳工正在忙碌着。
几个日本士兵持着枪在一旁巡视。
坑的一边,尸体堆满如山。
曲思冬清楚,他不可能给高翔重新单独安葬。
这样也好,起码他不会孤单!曲思冬心想。
他找了一把铁锹,和人们一起劳作着。待坑完全挖好后,他小心翼翼地把高翔的身体扔进了巨大的坑道。
兄弟,你安息吧!我会来看你的!
曲思冬拉着板车拖着疲惫的身体返回安全区。
南京城夜色阑珊。
往日热闹的夜景已不复存在。
几个月前,这个时候,这里还是车水马龙,战争的阴云丝毫没有影响到达官贵人们一颗颗驿动的心。在金陵大学的大门口,时不时有小汽车载着漂亮的女生驶向灯红酒绿深处;而南侧数百米的金陵女子文理学院,它的小礼堂每晚会举办一场舞会,刮风下雨从未间断过,吸引着军界的中高层军官乐此不疲……
如今,这些显贵的高官政要已不知所踪。
安全区西大门两侧的路灯已经点亮,昏暗的灯光显得有气无力,怎么也穿不透厚重的夜幕。
门的一侧,一块一人多高的告示牌前还围着不少人。
自从南京战端一开,这里就被贴满了形形色色的寻人启事,战祸已让多少家庭骨肉分离。
曲思冬走近人群,借着告示栏上方的一盏白炽灯……
各种类型的纸张贴满了告示栏
有父母找孩子的,有孩子找父母的,有找同学,有找恋人的……
曲思冬的眼光突然停在了紧挨着白炽灯下的一张五十公分见方的纸上!
他又看到了熟悉的文字。
和高翔手里的那张纸条的内容一模一样,连标点符号都没有改动。
“新年将至,父母甚念,盼吾儿务必于腊月二十一日归家!父:国华。”
只是字迹已不一样,这上面的字体歪歪斜斜,显然和高翔的那一张不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曲思冬好奇心大起。
他的脑子快速地转动着。
如果这是一张普通的寻人启事,那么司令部的作战参谋手里为何有一张同样内容的字条?
他直到死为何还是紧握着不放?
它被贴在最高的地方,是怕被其它的覆盖吗?
这么大的纸张,是怕别人看不到吗?
看这条留言的纸张,是一种少见的厚白纸片,普通家庭根本不会有这么高档的纸!
他们要找的这个人到底是谁?
国华是一个人吗?国华——中国、中华,它是另有所指?
曲思冬脑子一阵发胀,没有人给他答案。
去应天教会医院的一路上,他的脑子里不断的更替着这内容一致、形态各异的两张字条。
应天教会医院住满了各式各样的病人。
连楼道的走廊都架着床铺。
曲思秋在巡视病房。池橙在盥洗室清洗纱布。
曲思冬首先找到了池橙。
池橙看到曲思冬,激动地迎了上去,略带责怪的说:“你去哪儿啦?我去找过你,可怎么也找不到,我和思秋担心死你了,怕你……怕你到处乱跑!”
短短一天时间不到,池橙和曲思冬已经熟悉得仿佛似多年深交的故人一样,亦或,她已把他当成了生命中不可或缺的另一半!
曲思冬看到池橙冻得通红的手,知道这位以前或许饱受父母溺爱的女孩,正在被突如其来的战争所洗礼,变得坚韧起来。
这时思秋也进来了。
她本来也是一肚子的关切,但听到池橙的话后,知道从今以后,会有人比她甚至他的父母更牵挂他的安危,就什么也没问,只是说:“思冬,还没吃饭吧,我给你留了两个馒头。”
思秋把他们带到自己住的地方,是一个集体宿舍,六人一房间。
思秋说,晚上池橙就和我挤一张床铺了。
思冬接过馒头。
思秋说:“听说明天日本人要进来彻底搜查。”
池橙说:“刚才在盥洗室听到有人议论,说日本人今天又在安全区杀人了。”
思冬面无表情接过话:“他们今天在文理学院前,杀死了我的一个战友。”
池橙脸色一变,连忙问:“是陈大军他们?”
曲思冬摇摇头说:“我在城防司令部的另一名战友,也是我军校的校友。”
池橙不说话了,她不知道如何安慰思冬。
思冬喟叹道:“我和他俩人无话不谈,刚调到城防司令部时,我和他同住一个宿舍,要不一起下棋,要不就谈人生理想,常常谈到深夜……我把他拉到了清凉山,亲手把他埋了。”
思秋忽然挥舞了一下拳头:“哥,你别太难过,总有一天,我们会把这帮日本人赶出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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