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芳华》
第21节

作者: 陶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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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生想起在表姐婚礼上听到的流言,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学姐,你手上的伤不易受热,还是你教我,我来操作吧。”
  江生说着要去接爱浓手里的茶夹,可爱浓却丝毫没有要递给他的意思,她甚至连头都没抬,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炉中炭火道:“若想品茗时最大限度激发茶香,需在研磨前炙烤茶叶,闻到像现在这般的焦香后就可以停止。”
  爱浓说完,看也不看江生,将炙烤后的茶饼倒在一张净皮宣纸上,细细包裹起来,开始用茶锤敲击密裹的茶饼。
  “密裹除了可以防止锤茶时茶末四溅造成浪费,最重要能避免茶色快速氧化而由白变黄。净皮宣纸的含檀皮量超过60%,韧性很好,最适合包裹茶叶。”
  江生不由被爱浓的专注吸引,从而跟着很认真地听了起来,下意识开始发问:“原来如此,不过学姐,白茶不应该是白色的吗,怎么是紫黑色的?”

  爱浓瞥了江生一眼,很快收回视线。
  “白团茶属于发酵茶,为了长久保存,过黄后茶叶表面会生出一层蜡面。庄季裕《鸡肋篇》写道:‘官焙有紧慢火候,慢火养十日,故茶色多紫,民间无力养火,故茶虽好面色亦黑。’所以上好的白团茶,应该是内白外青紫。”
  爱浓说着,将净纸打开,果然瞧见了紫黑色蜡皮之下的白色茶末。
  不等江生惊叹,爱浓已经将锤碎的团茶倒入茶磨中研碾成细末,之后又用茶罗将茶末筛细两遍,落入茶坛之中。

  江生仔细观察,确实比方才教授们喝得更精细,可是这样好的手艺,爱浓为什么不在刚刚的场合施展,也好给大家留个好印象,兴许会有助于她外审呢?
  “茶末虽好,汤也要好,火候便是第一要务。‘未熟则末浮,过熟则茶沉。’”
  爱浓说着,将盛好水的汤瓶置于炭火上继续说道:“所谓汤的火候,就是点茶时用的开水的温度。”
  说话间,她将可燃物点燃扔进茶炉中,一只火苗淘气窜出,差点烧到她的手。
  江生实在看不下去,再度提出要帮她处理伤口。
  “我说了,我没事。”
  这分明是警告了,江生不再说话。
  不多时,汤瓶中传来小水泡撞击瓶壁的窸窣声,爱浓便将汤瓶取下,用茶钳夹着一只建盏在炭火上烤了一圈。
  “这一步,便叫做熁盏,接下来调制茶膏。”

  爱浓说着,将热好的盏放到桌面,取两勺刚刚研碾好的茶末放入,加少许水调成茶膏。
  “眼下才终于能开始点茶。”
  她边说边左手拿汤瓶注汤,右手用茶筅击拂回还搅动茶膏。
  “宋徽宗《大观茶论》中说要注七次汤,我曾经仔细按照他的说法研究过,果然搅出的乳花色白盛雪。”
  爱浓一边描述过程,一边操作,左手拿汤瓶,右手用茶筅,甚至不曾扶住茶盏,而那茶盏纹丝不动,即便爱浓的茶筅轻微碰触盏壁,使得茶汤晃动,也丝毫不受影响。
  六注之后,茶面已经浮上一层厚厚的乳花,浮面紧贴盏壁,久聚不散,花色鲜白,着水无痕。
  “现在你可看到用建盏斗茶的好处了?”
  爱浓忽然发问。
  江生愣了一下后连忙点头。
  “嗯,建盏胎厚釉厚,底盘稳固,不惧茶筅击打,茶汤也不容易飞溅,且乳花为白,建盏为黑,黑白分明,更容易看清乳花的咬盏程度,展示出来也更加美观。”
  “正解。”
  爱浓看也不看江生,拿起汤瓶继续注水,却不再像方才那般搅动茶筅。
  江生以为她是被自己打岔,一时忘了,忙要提醒,却忽然发现茶面上跃然出现一副画,画的是五个人背手并排站在一个女子的对面,其中一个高个子男生仰头看着女子,似乎在诉说着什么。月光皎皎,女子的唇角上扬着,好像心情不错。”
  “这是——?”
  茶面上的图案分明是江生和爱浓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

  她记得,她分明都记得!
  江生看向爱浓寻求答案。
  爱浓却说:“没错,这就是茶百戏。”
  她把那盏茶递到江生面前,眼见着茶面上的图案渐渐消融,爱浓的脸上也爬满了某种惆怅。
  “我曾经为了讨那个人的欢心,真的很努力练习这种把戏来的。”
  随着爱浓的声音落地,周遭的空气也都变得冰冷起来,她的情绪真的很容易感染到江生。

  讨他欢心?
  谁?
  陆正平吗?
  两个人之间,真的是传闻中的那种关系?
  江生只允许自己思考了一瞬便猛地摇起头来。
  “不是的!陆正平对学姐有恩,又是学姐的长辈,你那个时候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女,对一个对自己有恩的长辈,学些把戏让他开心,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这句话本该是江生自我安慰的心里话,可他没想到自己竟然说出了口,而且每个字都被爱浓听见了。
  爱浓没说话,静静地盯着他看,看到他心虚,一刻也不敢耽搁地解释道:“我并不是会随意听信谣言的人,只不过你应该看得出来,我是个很聪明的人,很多事情想要联想起来,并不难。”
  谎言在爱浓那双能够洞察一切的眼睛面前根本不攻自破,江生甚至连自己都无法说服,只得转移话题道:“其实我是想说,你可能不知道,我母亲是哥大艺术学院的荣誉教授,虽然她的主攻方向是视觉艺术,但是如果我的父亲愿意给出指导意见的话,你的外审可能——”
  生怕爱浓理解不了自己的话,江生不得不又解释道:“我真的不是有意在炫耀自己的家室,其实我的父亲是——”
  “你是在瞧不起我吗?”
  爱浓的脸色已经冰冷到了极点,而她的声音更冷,江生觉得仿佛有一把利剑抵住了他的喉咙,让他再发不出任何声音。
  “好歹我也曾经是陆正平最得意的门生,随他一起在陶瓷届受人膜拜。还是你觉得我导师那么大的人物,人脉还不及你一个初出茅庐的大一新生?”
  江生有点无错,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爱浓,不同于第一次见面的善意严厉,这会儿的爱浓仿佛彻底被激怒了,化身一头猛兽,让人难以靠近。

  “学姐,我——我怎么会瞧不起你?我只是想要帮你的忙——”
  “可我不需要帮助,尤其是你的帮助!”
  爱浓说完,终于不再看江生,开始收拾器具,一箱一箱地搬到拖车上去,江生每每想要帮忙,都被她严词拒绝。
  可看着她烫伤处的水泡在刮擦中几近破裂,江生终是没忍住,上前拉住了爱浓的手。
  爱浓惊诧地想要挣脱,江生却紧紧拽着不肯松手,随即从口袋里拿出一只药膏,用嘴咬开盖子,撕掉了封皮后,轻轻地在爱浓的伤口处涂抹。
  “我知道你现在很生我的气,无论如何是我错了。你要气我怨我一直不理我都好,但至少让我替你做这些。”
  江生说着,抬起爱浓的手,在涂好的药膏上轻轻吹气,好让药膏迅速成膜,仿佛这样爱浓的伤就能好得快一些。

  温暖而窸窣的小风吹得爱浓痒痒的,下意识又要把手抽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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