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怀疑的阴影却始终在脑海徘徊。理智大声告诉他:看啊,血淋淋的事实就摆在那里呢。
如果是燕王有意让他们成为弃子,一切就都说得通。
蓦然间,沈鉴像头受伤的孤狼般仰天长啸,声音中充满不甘和悲怆。他问道:“我究竟为了什么呀?”然而,苍天无言,硝烟弥漫;大地无言,血流成河。沈鉴曾无比期盼的新世界终于在血与火的礼赞中到来。可谁知它甫一降生,便要张开血盆大口吃人。
当然,被吃掉的不仅是沈鉴的战友。大将盛庸自尽;刑部尚书暴昭被砍掉手足;刽子手割掉兵部尚书铁铉的鼻子,蒸熟了塞进他嘴里,并问味道如何;齐泰、黄子澄诛九族;方孝孺诛十族……
然后,朱棣在屠刀的簇拥下登基,是为永乐大帝。
不知不觉,八年过去了。如今沈鉴故地重游,见南京城盼芳草依依,山花烂漫,与往日战火纷飞的情景相比仿佛换了人间,两行清泪便无声的滑落。
他哽咽道:“这就是新世界。可是……八哥、九哥、大武、小乙、脱脱,你们能看到吗?”
自燕王朱棣成功篡位以来,大明王朝便有南北两个都城。南京虽还是名义上的首都,各级衙门却没有实权,朝政中心早已转移到北方了。调任南京成了明升暗降的代名词,官员如在委任状中听到这四个字,一般都是哭丧着脸谢恩的。
然而南京的生活却意外的不错。远离政局后,人们变得悠闲从容,有时间停下来研究文学和艺术了。永乐一朝才过去八年,南京城已是锦绣遍地。
沈鉴和铁牛乘着小舟去往刑部,但见两岸的人流熙熙攘攘,不知比顺天府热闹多少倍。
接待他们的官员姓方名同岳,生着张大饼脸、蒜头鼻子和比绿豆大不了多少的眼睛。不过面目虽难看,此人谈吐倒也文雅得体。
“沈大人。”方同岳叹气道“这是个烫手的山芋,整个刑部除了在下没人愿意碰这案子了。”
“哦?为什么?”沈鉴问道。
方同岳道:“实不相瞒,因为太过危险。毕竟要犯人是个丧心病狂的连环杀手,谁知道逼急了能做出什么事来?”
沈鉴道:“唔……我说话不好听,不过更离奇、更凶残的案子刑部也应该见过,为何偏偏对这一桩畏之如虎呢?”
方同岳道:“你有所不知,这案子表面上只死了两个人,可实际却远不是那么回事。”他伸出左手,把食指弯成勾。“这个数。”
沈鉴惊道:“九人?”
方同岳点点头:“除了那两个商人,还有七名当官的。”
七名官员,且不论品级,绝对是不折不扣的大案了。但沈鉴在顺天府却没有听到丝毫风声,这很奇怪,甚至有些不合常理。
于是他疑惑的问道:“为什么案卷上没有记载这些?”
方同岳道:“因为那七个人都有明确的死因,所以没法并案。”
“怎么讲?”
“嗯……”方同岳敲了敲脑门,努力回忆道:“比如南京清吏司的主事王兆吉,接手案子的第三天坠马摔死,仵作官断定是饮酒过量所致。
紧接着,同样负责南京刑狱之事的员外郎曹建章,莫名其妙的说自己能见到鬼魂,一天夜里居然被活活吓死了。当时他的丫鬟、夫人都在,绝无旁人谋杀的可能。
然后便是一个接一个的自缢、投江、自焚……总之只要和这个案子沾上半点干系,就仿佛被恶鬼盯上了一般,早晚难逃一死。”他叹了口气:“也正因为如此,我们南京刑部才会向北京求援,希望圣上能派个命够硬的人来解决这个难题。”
沈鉴和身旁的铁牛对视一眼,问道:“这些情况你们在奏折中说了?”
方同岳点了点头:“当然。虽然说得很隐晦,但以天子之圣明不会不懂的。”
铁牛脸色一变,拍桌子道:“好哇,这不是让我俩当替死鬼么?”
沈鉴朝他摆了摆手,示意谨言慎行,然后说道:“我们既然来了就没什么抱怨的。请阁下介绍具体情况吧。”
方同岳苦笑道:“卷宗上记载的已是全部,我只能收集到这么多信息——现在提起这个案子没有哪个衙门愿意配合。不过我可以负责任的说:胡庆和高五两个人绝不像他们表面上那么简单。”
“怎么讲?”沈鉴身子向前探,目光炯炯的问道。
方同岳道:“先说胡庆,这个人的发家史很可疑。他仿佛在一夜之间就拥有了规模庞大的商队,手下几百个雇员简直就像是平地中冒出来的一般。可当我们去排查时,那些人却凭空消失了,一个都不剩。所以……所以有人说,他们不是人,是用邪术召唤出的阴兵。”
沈鉴拧着眉毛沉思半晌后道:“高五呢?”
方同岳道:“高五更加神秘。我对他知之甚少……或者说毫不了解。但种种迹象表明,高五生前是个呼风唤雨,甚至可以只手遮天的人物。”
铁牛冷笑道:“只手遮天?莫非这姓高的还是什么皇亲国戚不成?”
方同岳摇摇头:“那肯定不是。我指的不是表面上的‘天’,而是……”他轻轻点了点桌子:“地下的‘天’!”
一听这话,沈鉴便明白了。和世界上任何地方一样,应天府中也存在两套秩序。地上秩序要靠皇权维持,而地下呢?自然就是黑道。
沈鉴沉默不语,陷入沉思,片刻后忽然站起身道:“多谢方大人,我有思路了。”他深深作了个揖:“案卷还暂存刑部,请您代为保管。我们就不打扰了。”说罢就要告辞。
可方同岳却摆手道:“且慢!”沈鉴一愣:“怎么了,您还有事?”
方同岳挠了挠头:“沈大人,按理说把这案子交给你,我的工作便完成了。可是……可是我还要嘱咐一句多加小心!”
沈鉴略感错愕,在官场上往往很难体会到这种纯粹的善意。
方同岳继续道:“我虽然也想好好调查,但无奈力不从心。况且我有妻有子,所以……所以只能做到这一步。但是沈大人,我觉得你不一样,你是那种能给人带来希望的人……”
他又摇了摇头:“抱歉,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不过请查下去,我不信坏人总能逍遥法外,更不信世上没有天理。”
恍惚间,沈鉴仿佛又看见逝去的战友。他忧郁的叹了口气道:“但愿吧……”
两人离开刑部,铁牛拉住沈鉴问道:“你有什么计划?”
沈鉴道:“这儿说话不方便,咱们换个地方。”于是两人转过一条街,找到家清净的酒楼坐下。沈鉴反问道:“你的看法呢?”
铁牛揪着胡子想了一会儿:“不知道,毫无头绪。而且我也有点害怕,万一方同岳说得是真的……”
沈鉴大笑道:“堂堂军汉,不怕强敌却怕鬼神吗?放心好了,那些是不可能存在的。”
他脸上的笑容忽然敛起来:“但毒药、恐吓、暗杀可确确实实存在着。凶手如此丧心病狂,更说明了一个事实:此案背后有巨大的利益驱动,否则绝不会做到这一步。”
铁牛想了想:“你是说……”
沈鉴道:“没错,我指的正是开中盐市的专卖权。这些年来,胡庆几乎垄断了这门生意,不说富可敌国,也绝对是称雄一方的大财主。这样的财路,谁不眼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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