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克，是我连累你了。”宋哲神色疲惫地说道。

　　羊克吹了吹刘海，表情无所谓地摇摇头。
　　“唉。”宋哲叹了口气，一向不抽烟的他，也从羊克兜里讨了一支烟，抽着。
　　宋哲最近日子很不好过，连续很多天睡觉都睡不好，精神很疲惫。
　　最关键的是，被王桥这么一闹，宋哲在乡政府算是出名了，走到哪，都能感觉背后有人在指指点点。

　　这让宋哲心理压力很大，甚至工作时候都精神恍惚，有一次给领导倒茶的时候，滚烫的茶水洒到领导手上，
　　被领导骂了个狗血喷头。
　　宋哲原本有大好的前程，如今，却弄成这样，他那在政府上班的饭碗能不能保住，都难说。
　　如今这事儿还没完，就眼下这局面，超哥不来，我们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又过了大约四五分钟吧，正当刘八斤推搡着要我再去给申超群打电话时，一辆丰田海狮面包车驶入到东方饭店门口，
　　随即，车门推开，矮爷领着八个人走了出来。
　　矮爷带来的这八个人中，有两个熟面孔。
　　上次与独狼吃饭时的狼头和螃蟹两人也在。

　　我一眼就注意到，矮爷的脸色不太好看，板着一张脸，带来的八个人也同样面无表情的，
　　这明显就不像是好好吃饭来的。
　　矮爷看了我们一眼，目光定格在羊克脸上，直愣愣地盯着羊克看了好一会，才点点头，语气不善地说道：
　　“你是羊克？”
　　羊克这人脾气挺犟，见矮爷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估计是想顶回去，但旁边的宋哲一直在扯羊克的衣袖，示意他冷静点。

　　“怎么？”羊克吹了吹刘海，冷冷吐出两个字。
　　“上次叫嚣着要贺军开枪的，也是你吧？有种，呵呵！”
　　矮爷一张脸几乎贴到羊克脸上，边说着，伸手拍了拍羊克的肩膀：“走吧，包房里谈。”
　　说话间，矮爷一行人大步走进东方饭店，我们四个对视一眼，犹豫一会后，也跟了上去。
　　事已至此，超哥是指望不上了。
　　走也没法走，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东方饭店在江陵县名气很大，饭店是八十年代中期开的，
　　饭店的老板姓刘，叫刘东方，和八十年代名动一时的英雄会老大刘高乐有点亲戚关系。
　　八十年代，江东市还是英雄会、寒血社与宋老虎的时代，寒血社与宋老虎暂且不提，单说英雄会，在全国都相当有名。
　　英雄会的老大刘高乐极度嚣张，和一般的帮派组织的“利益为先”的组织纲领不同，英雄会组织纯粹以杀人为乐，经常毫无预兆，毫无缘由的杀人。
　　英雄会嚣张到，连丨警丨察都敢当街杀，杀人之后，还要特意去政府单位门口贴告示。
　　时至今日，网上依然有个段子：X年X月X日，英雄会处决丨警丨察一名，告诉你们一声...
　　这种藐视公权力的行为，堪称嚣张膨胀到了极点，也注定了英雄会不可能走得长远。
　　86年，以刘高乐为首的英雄会六名头目，集体被打靶，刘高乐横行一时，嚣张无限，被打靶时，年仅23岁。
　　在八十年代中期，英雄会在江东市如日中天时，东方饭店开业，依靠堂弟刘高乐的名气，刘东方很快就打开了局面，很多道上的人都愿意来东方饭店吃饭，谈事儿。
　　如果说刘彦明特别善于处理场面上的事务的话，羊克就是一个极端，他特别不擅长处理场面上的人际关系，
　　羊克属于那种领导夹菜他转桌，领导敬酒他不喝，领导听牌他自摸的人物，
　　用今天的话讲，就是情商特低，
　　换个角色，如果换成刘彦明主事的话，他肯定事先就准备好烟酒了，然后肯定陪着笑脸，拿矮爷当亲爹一样伺候着。

　　但羊克不会，他向来不擅长用热冷贴冷屁股。
　　一看矮爷这种冰冰冷冷的态度，羊克也懒得废话。
　　大家进了包间后，刚上了饭菜，还没喝口酒暖胃，羊克就拿着事先准备好的三千块钱，往桌上一搁，开门见山地起身说道：
　　“矮爷，胡大成是你亲姨夫，这事儿我事先不知道，胡大成现在脊柱骨断了，我有责任，但也不能全赖我，这里是三千块钱医药费，看得起我就收下！”
　　羊克这话一出口，我和宋哲、刘八斤都懵了。
　　简直太直白了。
　　完全没有一点修饰！
　　这家伙，太直接也太硬了，还看得起他就收下，他这是拿自己当和矮爷一个层次的大哥了。

　　道上混，混的就是脸面。
　　羊克这么说话，肯定要出事的。
　　果然，羊克话音刚落，矮爷脸色就更难看了，下颚的一小块横肉一直在跳，他起身，手指着桌子，瞪着羊克：
　　“看得起你？嬲卵？你谁啊？青龙来了，这话他有资格说，你不行，懂不懂？！”
　　说着，矮爷停顿了下，瞥了我一眼，冷邦邦地说道：
　　“话，我只说一遍，看在青龙的份上，赔钱可以，我姨夫现在还在医院躺着，每天医药费要一千多，加上后续的营养费误工费，你赔六万块钱，这事儿算了解，但凡少半毛钱，你就别在江陵道上混了。”
　　六万块！
　　94年年底，六万块钱能在江南省省会买一套精装房了，并且还能有富余。
　　我们事先有想过，三千块钱可能是少了点。
　　我找道上朋友打听过，胡大成的伤属于爆裂性骨折，可采取保守治疗或手术治疗。

　　保守治疗包括卧硬板床垫、石膏背心固定、牵引等，临床治愈的可能性挺大的，而且，医药费顶多一万出头，
　　矮爷张口要六万，这纯属狮子大开口。
　　哪怕是宋哲，听见矮爷张口要六万时，也沉默下来。
　　这个价格属实有些离谱，而且，也超出了我们的能力范围。
　　这个时候，我必须得说话了。
　　我不算道上混的，但这两个月，峰哥带我在道上到处转，也认识了不少道上的人物。
　　陆峰对外宣称我是他弟弟，但道上人都知道，我不是混社会的流子。
　　我知道青龙弟弟这个身份，属实有点水，但我必须试试。
　　我起身，陪着笑脸说道：“龙哥本来想亲自过来，但他在市区办事儿，一时半会回不来，他托我给矮爷传个话。”
　　“什么话？”矮爷一眨不眨盯着我。

　　“他说，矮爷一向讲义气，讲道义，江陵就这么大，矮爷宰相肚里能撑船，抬一手呗？”
　　“青龙真这么说的？”矮爷有些狐疑。
　　“真的。”我毫不犹豫撒了个谎。
　　行走江湖，不能太老实。
　　峰哥这名头好不好使，就看矮爷的态度了。
　　矮爷目光灼灼地盯着我，老半天，才沉吟说道：
　　矮爷微微颔首：“青龙给话了，我给他面子，抹三万，剩三万块钱，这个星期之前，送到东方饭店。”
　　一句话，抹三万块钱。

　　六万剩三万！
　　但依然有点高。
　　羊克啥家底我清楚，在道上打流这几年，有时候帮人站场面，有时候拿人钱财替人平事儿，但还没有自己的个体。
　　要说没挣钱吧，羊克打流几年多多少少挣了点，但基本上花光用光。
　　三万块钱他肯定也拿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