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肖克半蹲着扶起小男孩,轻轻抚着男孩的脸庞,试图擦拭去他脸上的污泥,来回了好几次都没有办法弄干净。
愁眉之际,江峰提着一个干净的小水桶,放在程迪边上,转身看了看后方,问道:“那个人呢?”
萧辰说:“别管他了。”
程迪从挎包里拿出压缩毛巾,在水桶里泡一下,那毛巾瞬间膨胀。
她轻轻擦拭去女人伤口周围的泥土,她很平静,直勾勾得看着程迪的脸,目光中满是感谢与无法不言语的问候。
本来难民的生活就是餐风宿露苦不堪言的,还上演这一幕着实是让心凉了半截,她扭头问道:“这里经常发生这种事儿吗?”
萧辰半蹲着身子,在男孩头上抚摸了一下,淡淡得回答:“我也是第一次遇到。”
江峰叹了口气,想到了什么:“他会不会是精神出了什么问题,才导致…”
萧辰顿了顿,抬眸给罗肖克使了个眼色,下巴往人群中稍微指了指。
罗肖克一下就明白了,面对着围观难民,喊道:“请问,难民里有没有发现不对劲的人?”
说完又用一口流利的英文复述了一遍。
难民群里顿时鸦雀无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各自抓耳挠腮,一脸疑惑,似乎语言不通,面对这番不知所以的提问也完全答不上来。
程迪转过头盯着他们,像是在等待一个她很期待的答案。
一秒、两秒、三秒……
仍然没有人站出来。
众人有些失落,纷纷低下头。
萧辰皱了皱眉头,些许失望,些许无关紧要。
他说:“没关系,等下…”
话没说完,一个醇厚却倍感疲惫的男人声音从难民人群后方传来。
那是挺不标准的中文发音。
“我…”
寻声而去,难民群头顶上伸出一只瘦骨嶙峋的手掌,五指张开,高高举起,待视线拨开人群,见一位四十来岁,面容消瘦的本国男人。
他淡淡得看着罗肖克,心底有种莫名的紧张感,轻轻擦去了脸上的灰泥,可好几秒钟下来,脸上也完全看不出有任何变化。随后,他便作罢,似步履维艰般得往前走了两步。
众目睽睽之下,他的步伐很轻,很小,一瘸一瘸,踏出的每一步都像是走在飞沙走石的沙漠里。
罗肖克和江峰应声上前扶住了他。
江峰打量了一圈,眉眼带笑,随即牵起嘴角:“你这是…?”
男人微微笑起,眉眼皱的有棱有角,发际线处附着一些小水珠,顺着太阳穴往下滑落。
众人目光又在他身上打量了一番。
他越看越瘦,站在那儿好似一根麻杆,左右晃动,嘴唇干瘪,还微微泛白。
他们扶着男人坐在右手边相比其他还算干净的废弃沙发上。
男人想花了几秒钟让自己平复了莫名紧张的心情,奈何众多目光朝着四面八方汇集而来,没办法让他彻底平静,正琢磨着要说些什么的时候,他突然双手捂着小腿,面容紧凑,皱巴巴的脸皮顷刻间缩成一团。
江峰扭头大喊:“程医生,你看他…”
程迪放下手中的压缩毛巾和纱布,小跑向男人。她蹲下身子,轻轻揉了揉男人的小腿肉,看了看他身上破烂不堪的白色背心。
大约十秒左右,他的面容渐渐舒展。
程迪抬眼间,看到他眼窝凹陷,泛白的嘴唇上裹着一层干瘪瘪的皮,特别像一个几近油尽灯枯之人。
程迪说:“我是医生,让我为你检查一下好吗?”
待那人点头,程迪从挎包里拿出一枚医用手电筒,左手撑开他的眼皮,右手用手电筒在他眼前轻轻得晃了几下,观察着他的瞳孔。
随后,程迪起身,对其余三人说:“放心吧,他只是普通的小腿肌肉痉挛症状。”
三人显然没有理解。
程迪似笑非笑,呼了口气,才说:”就是我们最熟悉的抽筋。”
三人点了点头,又看着男人。
“他穿的太单薄了,应该是受了凉引起的,另外还有些脱水。”
江峰扶着男人起身:“带他出去见见光吧,然后喝点水。”
程迪点了点头。
逆着阳光,他们走到车边,慵懒的太阳依旧馈赠着大地,眼前一片金光闪闪。江峰从车上拿来一瓶水和一包压缩饼干,拧了瓶盖递给男人。
男人抿了一口,水瞬间渗过惨白干瘪的嘴唇,慢慢滋润着流入嘴里。
喝完水后,男人缓了缓,扶着车头,说:“我也是当兵的,也有幸福的家庭,可是战争让我们流离失所。”
江峰接过那瓶只剩一半的水,若有所思得摇了摇那半瓶水,说:“我理解。”
罗肖克转身看向后方的难民营,眉宇间都是怜悯、忧心、甚至是怨恨。
怜悯什么?
怜悯这群难民。
忧心什么?
忧心这片土地。
又怨恨什么?
怨恨那群人不人鬼不鬼的畜生。
人们本该都有选择幸福的权利,但命运却在转角处毫不留情得掉了头。努力奔跑的人们被恶魔追赶,被无情厮杀,仿佛脚下的路有无数个分叉口,只要走错一步,就会跌入无底深渊,万劫不复。
可这就是战争。
程迪看着骨瘦如柴的男人,眉眼突然染上一丝丝伤感,这种感觉并不强烈,但却是真真实实存在的,感染着她的五感,甚至是灵魂深处。
一旁,萧辰的目光始终坚定。
程迪内心酝酿了许久,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口。
渐渐得,她眼睛开始有些潮湿。
这是她第二次,为这个国家流泪。
第一次,是在南岭镇时面对成片的亡者……
萧辰似乎感受到了这其中些许的不淡定,回过头看了程迪一眼,但她的目光很快就躲开。
程迪怔怔得看着远方天地之间的交汇之处,仿佛有一束光,顺着瞳孔的方向穿梭而来,那是她灵魂深处的救赎之光,升华着她瞳孔周围的水雾。
待平复男人心绪之后,罗肖克问道:“怎么称呼你?”
“叫我里德…对不起,我实在太饿了。”
江峰:“刚才那个男人经常打那个妇女吗?”
“他那个人就那样。”里德指了指自己的胳膊和大腿说,“我这两处都被他打过。”
萧辰皱着眉头思索了片刻,如果真是精神失常,倒也不是什么大问题,怕就怕在他是恐怖分子,会引起突袭爆炸。他问:“那个人,应该不是跟你们一起来的?”
里德点了点头,说:“他是半个月前来的,那个时候还很虚弱。”
罗肖克撇了撇嘴,心中甚是窝火。
罗肖克:“一看就不是什么好鸟。”
里德摇了摇头,轻笑了一声:“没所谓吧!”
程迪问里德:“你们这里,最近有没有人身体不舒服,或是有什么觉得奇怪的地方?”
程迪对第一眼见到的这个破旧棚户区时的感觉依然记忆犹新。自从当了医生,她对气味、对环境卫生问题变得极为敏感,总隐隐觉得这里不太平。
里德用枯瘦的手指在下巴处搓了搓,隔了好一会儿才说:“你们当医生的,对环境敏感。”
程迪无言以对,目光从他身上扫过,落在后方的棚户区难民营,她依次滑下两层口罩,淡淡吸了几口氧气,腐朽的味道依然漂浮在周围的空气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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