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山从崖下飞奔回来时也才七点出头。吃了三个熟鸡蛋,又去了南爷爷的厨房,锅盖上别着一张字条,只几行字,山里有好几家带来口信,说是这几天天热病人多。晚上回来要迟,锅里留有饭菜,够早饭午饭的了,晚上要自己解决。另外,刚从南方回来,先好好休息,练针的事不急。
云山点点头,打开锅盖,好家伙!南爷爷这是啥时候起来弄的,锅里赫然摆着二米饭、茄子烧肉、黄瓜炒鸡蛋,一碗大酱,云山扭头一踅摸,果然在砧板上用铝盆扣着成段的大葱,有日子没吃大葱了,这会一见,顿觉开胃,蘸着大酱嚼了好几段,又扒了几口二米饭拌茄子,才觉着饱了,拿起水瓢灌了半瓢水,才回了房间。
不知是因云游僧的话,还是因梦到爷爷的事,云山想立刻去云崖之府看看。今天肯定得热,上山要趁早,他把弹弓、短刀、玉杵臼还有剩下的饭菜等全部装进背篓,换上长裤球鞋,戴上斗笠,取下短棒,喊来大黄,关了院门后便向桃花涧进发。
云山这样的半大小伙走在路上时,村里大人通常并不会主动与他搭腔,但是这回不同,都知道他进城了,也知道他那闻名十里八乡的干爹干娘跟他是真亲。当然,即便不为这个,村里有个人出门半个多月才回来,也是一桩不小的事。就这样沿着河一路打招呼,熟悉的还得聊两句,一耽搁,日头便上来了。
云山加快了脚步,令他意外的是,在上游小石闸处碰到了李大柱和吴月娥两口子,自他们结婚,这可得有半年没见了,穿了单衣的吴月娥显得窈窕丰满,还是那么白、那么好看,乌黑亮泽的头发高高地盘着,面庞粉润光洁,高高的鼻梁,红唇皓齿,她俏生生地站在小石闸水边,回头看向云山的那一瞬,桃花河都亮了起来。云山只觉得她美得像仙女,不可方物,他害羞地赶紧把脸转向大柱,李大柱箕张着手,在他老婆几米远的地方紧张地盯着,生怕她会落到水里。
其实云山的意外更来自于大柱,他不再是以前那个蓬头垢面、动不动就流着哈喇子傻笑的二楞子了,而是一个留着乌黑板寸、胡子刮得干干净净、衣着清爽得体的男人了,虽然眼神还是涣散,打招呼的时也还结巴,但是能看得出他已经知道努力去做好一个当家男人了。
云山给予了他足够的尊重,喊了他声大柱哥,又喊了嫂子好,吴月娥温柔而真诚地向云山道了谢,说要不是云山兄弟,成亲那天她的嫁妆可能会滑下车、人家送嫁妆的拖拉机都有可能出事,请云山兄弟别外道,有空了来找大柱哥玩,虽然没分家,他们有自己的院子,到时她自己做菜让哥俩喝点酒,大柱也在旁边含混地附和。
吴月娥言笑晏晏,云山被深深吸引,羞涩之余,竟有想抱一抱的冲动,他目光盯着吴月娥好一会儿,直到后者有些不好意思地转头撩头发,他才反应过来,嗫嚅道:嫂......子...不用客气,远亲不如近邻,打小跟大柱哥就不外道,能搭把手的自然不会旁观,也不是多大的事...嗯,等你们生了娃办满月的时候去喝喜酒。云山一口气说完,吴月娥笑吟吟的应着,说到时让你大柱哥去请你。
云山逃也似的与二人道别,身后传来吴月娥‘噗嗤’的笑声和大柱的嘱咐声:云山兄弟...慢点......
下雨了,雨点出奇的大,云山总觉得脚下的山路像沸腾了一样。太阳高悬,似乎比往常大了不少。
桃花溪的水面宽了不少,“桥”只露出一少半在外头,四周的树木长势非常的野,披葛挂藤,遮天蔽日,再没有春季那会儿的疏朗开阔。除了落雨的声音,出奇的安静,连蝉鸣都没有。
站在水边的云山,仍能听到对面山洞里传来“山怪”的“低吼 ”声,四下里仔细望了一圈,没见有人,云山遂脱了鞋袜提在手里,施展步法从“桥”上疾掠而过,到了山洞口又回望四周一遍,然后快步进了山洞,待眼睛适应了黑暗,云山点上火把,轻车熟路地迅速往温泉池进发,经过温泉眼时,云山感觉到泉眼变得有点小了,因为他几乎不用身体紧贴着山壁便能通过,而且“吼声”似乎也没以前那么大了。身体挡着火把,云山快速跑过,向深处进发。
二十分钟的路程,云山觉得无比漫长,越靠近云崖之府,他的心情越激动,如果给这种心情打个比方,估计是打不出来的,如同见母亲?他根本不记得母亲的样子;如同见恋人?他还不知恋为何物;如同见父兄?他不记得父亲亦未知有兄长。
终于来到了这泓如翡翠般纯绿的水边,放下背篓,脱下鞋,先坐在石梁上静静地看着这令他魂牵梦萦的地方,没有一丝的风,水面却起了涟漪,仿佛是在迎接他到来,石壁上的红果果看上去是熟透了,晶莹饱满,有几粒已经落到水里了,周围有淡淡的香气弥漫,硫磺味儿几乎闻不到了。脱下外衣,云山慢慢把自己浸入到水里,细细体味着丝丝缕缕的温热穿过肌肤抵达四肢百骸,他闭上眼睛,待身体完全浸润,便开启丹田,让内气跟随自己浅浅的意念缓缓运行......
在这静谧的方寸之地,最大的动静就是泉眼不时传来的吞吐声,偶尔一两声高鸟唳啼更添无限幽远。山中岁月容易过,不知不觉两个时辰过去了,云山从混沌中醒来,第一感,身体经络被无比丰沛的力量充实,第二感,脏腑里无比的空虚——从未有过的饿。爬到石梁上,把背篓里带的饭菜取出来,狼吞虎咽地一扫而空,把碗筷往背篓里放回时,看到了被层层包裹的玉杵臼,心想怎么把它给忘了,云游僧可是特意交待过,带它来是有好处的。云山拆开厚重的包裹,捧着玉杵臼下了水,不过片刻功夫,云山突然感觉到山壁连带着大地在摇晃,小小的水面陡起波澜,竟传出仿佛洪钟大吕般的山泽吟唱之音,可把他吓了一跳,是地震?刚想跳出水池,忽又见池面风平浪静,一切复归于祥和,他低头看向玉杵臼,只见昆仑青玉王的颜色变得越发纯青,那杵通体碧透莹润,不见一丝瑕疵;那臼也一样,青色更加厚重,仿佛滴翠,水光反映,那一杵一臼在山壁上形成一幅巨大半透的光影,如同王者君临,而此处崖府状若迎驾,匍匐战栗。说来也怪,山壁上的两棵红果不知为何坠落而下,正入那臼中,转瞬消逝。
云山不知这杵臼与云崖山之间的关系,但见已经相安无事,料想正如云游僧所言,必有益处,就又沉身入泉,左手执杵右手托臼,默运气息。
处在山心里的云山哪里知道,山中只是‘山吟泽唱’,洞外已是天崩地裂、路断峰倾。大黄正在洞口酣睡呢,忽觉身下一阵剧烈摇晃,它机警地跳起狂奔,身后当即传来巨石落地的声音,它是连滚带爬逃出山洞,夺‘桥’而过,过桥回望,云崖峰仍在,可仿佛在不停往地下坠落,转眼就还剩下一个小尖尖露出地面,刚才的山洞呢,影儿都没了;“山怪”的喘息声呢?也听不见了。大黄还没来及叫两声安慰下自己,接着便是电闪雷鸣、狂风大作,倾盆大雨从天而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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