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半个时辰后。
木桶被支在寝殿中央,几近沸腾的热水,将屋内熏得湿气漫布。
秦虞之将早就准备好的药材和太岁一起,磨成粉末倒进木桶中。
接着吩咐管家华叔。
“将丞相的外衣褪去,抬进浴桶中。”
兰溪见状,忍不住问,“这水温这么高,爹放进去……”
岂不是皮肤都要烫破了?
秦虞之瞪她一眼,“你治病还是我治病?命都快没了还在乎那点儿小伤。”
兰溪歉意道“是我多虑了,先生莫怪……”
担心则乱。
如今的局面,还是全权交给秦虞之的好。
“你待会儿拿着这匕首,将你爹的十指都割破,知道吗?”
秦虞之将匕首递给兰絮,解释道“你爹中的不是其他毒,而是南疆特有的蛊毒,还是最稀罕那种,待会儿我会全力为他施针,逼出体内的蛊虫,蛊虫会汇聚在十指指尖,所以你一定要及时帮他放血,让蛊虫流出。”
“这些混杂了太岁粉末的药水,则是重塑筋骨之物,待会儿蛊虫出来,你父亲血脉大伤,若没有这药水高温温养着,只怕熬不过三息。”
“可懂了?”
兰絮认真地点头,抓着匕首的手背,因用力,而暴起片片青筋。
秦虞之见状,忍不住安抚,“倒也不必这么紧张,我行医多年,对此手到擒来。”
兰絮抬臂,擦了擦额间的汗,“您放心,我一定照办。”
“恩。”
一旁。
萧长卿凑到兰溪耳边,奇道“秦先生虽然不过三十,但平日里脾气臭得跟石头一样,今日竟然会安慰你妹妹,真是见鬼了……”
是吗?
兰溪全副精力都在父亲身上,闻言,只挑了挑眉,没有多想。
秦虞之却转身厉喝,“看什么看!除了兰絮,剩下人都出去!万一待会儿发出点儿什么动静影响我施针,一条人命你们赔得起吗?”
兰溪和萧长卿讪讪对视一眼,无奈出了大厅。
吱呀——
门关上,院外寂静无声。
兰溪微微侧身,看到了萧长卿宽厚的肩膀。
她有些讶异。
萧长卿,竟比她高了这么多?
可能因为萧长卿是个痴儿,所以总下意识地把他当成孩子一般……
但是那晚的记忆……那夜的春药……
证明他的身体,并不是一个孩子。
成年男子有的,他都有。
会的,他也会。
兰溪尴尬地别过脸,逼自己忘掉那晚发生的事。
一阵冷风吹来,在这晚秋的夜里尤显凉薄。
萧长卿往前侧了侧身子,替兰溪挡住院里窜来的秋风。
“姐姐,你去披件披风吧。”
“不用。”
兰溪的心神全在屋内的兰丞相身上。
下一刻,肩上一暖。
萧长卿将外衫褪下,披在她身上,接着吩咐默默候在角落的小厮。
“煮碗热汤过来。”
“不必——”
兰溪正要阻拦,萧长卿直视她,眨了眨眼,一派天真纯然。
“我一天没吃东西,刚才还翻墙了,好饿。”
兰溪阻拦的话堵在口中。
是她思虑不周了。
无奈道“给郡王爷准备点热汤,再备些好消化的糕点。”
萧长卿这才满意。
见小厮离开后,眼底闪过狡黠的光。
两盘糕点两碗热汤,兰溪明明没有吃的欲望,却不知道怎么回事,在萧长卿的几个眼神三言两语中,竟用了一多半!
直到腹中的饱腹感涌来,她才急忙接过帕子擦了擦手,眼神飘忽地看向四周,掩饰着自己的尴尬。
“不知里面……如何了……”
“不必担心,秦先生虽然脾气不好,但医术极好,他夸了海口,一定能将丞相爷治好。再说了,丞相爷吉人自有天相,我看呀,定能活到百岁无忧。”
兰溪被他的话逗笑了,“你还会看面相?”
萧长卿也跟着笑,手指摸过盘子里被兰溪咬过的糕点,就着那齿印又咬了一口,眼底的暖意更盛。
“我会!虽然孔夫子讲,子不语怪力乱神,但我瞧兰府的气势气派,再兴旺百年都没有问题。还有兰姐姐——”
他看着兰溪,脸上是不染瑕疵的祝
愿。
“定能一生顺遂,幸福和乐。”
兰溪眼底一晃。
一生顺遂吗?
她早已没有这种奢望了。
只要……活着便可。
吱呀——
门被推开。
秦虞之的衣襟已被汗水溻湿,额角的发也凌乱不堪的黏成缕。
他半倚着门框,虚弱无力地道“今日诊金十万两!一文钱都不能少!施了将近六百道针,这条命都快送给你们兰家了!”
紧随其后的兰絮,虽然也是累极了,但面色潮红,眼带兴奋。
“姐姐!父亲的呼吸恢复正常了!虽然……流了很多的血,但秦先生的法子真的有用!别说十万!就是十万黄金都给得起!”
再看秦虞之时,眼底是不加掩饰的崇拜,“秦先生,您刚才施针的手法快得都出残影了!若您拿着刀,别说在我兰家军中了,就是在边疆,您都是头一号的人物!”
“今日接您来府之时,多有得罪,还请您莫要责怪。”
秦虞之的脸上泛起几不可察的潮红,他清了清嗓,没敢再看兰絮奕奕有神的双眸,“你若想学,回头教你便是。今日我累了,便先离开了。”
理了理皱成一团的长袍,挺直了脊背,强压着虚弱的力气,迈着步子离开。
兰絮对他抱了抱拳,接着拉着兰溪就往屋内冲。
一边走一边汇报,“姐姐!秦先生刚才讲了,三日之内,爹爹必会清醒过来,只是醒过来后,需要静养满百日才能下床活动,想恢复如初,更是要年时间……”
兰溪扶着兰絮,探头往病床上瞧了一眼。
父亲虽然仍枯瘦昏迷,但眉眼之间,却能感觉到一丝生气……
竟然真的……
父亲有救了。
兰溪眼眶一热。
所以,她重生而来,到底也没算白走这一遭,对吗?
三日后。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穿过瓦楞与窗柩,缓慢而又温柔地照在兰溪的脸上。
白皙如凝脂的皮肤,在日光下,泛着淡白色的辉色。
她睫毛狭长而浓密,安静地铺在眼睑上,遮挡着眼睑下方淡淡的灰青色。
连熬几晚,日日守在病床前,如今终于撑不住,趴在床边睡着了。
睡梦中,双手仍紧紧握住父亲的手,唯恐一个疏忽,没再黄泉路上拉住他,阴阳两隔……
隐约,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
“溪儿……”
低沉的,虚弱的,劫后余生的。
兰溪猛地从梦中惊醒,后背渗出津津冷汗。
她又梦到前世了,梦到她变成魂魄,来到了父亲被处刑的那个金銮殿上。
萧烨猖狂而得意地坐在龙椅上,底下设宴,群臣把酒言欢。
父亲一身麻衣,伏跪在金銮殿正中央。
御前侍卫们举起行刑的棍棒,朝父亲苍老的脊背上狠狠砸去。
一声又一声。
鲜血四溢,骨断片片。
父亲忍着痛,嘴里涌着血,抬头看向萧烨,哀求地问他,“你答应老夫的,让老夫再见溪儿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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