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带着眼镜的人是主抓经济的齐局长，只听他不紧不慢地说道：“老李，你先消消气，这次的事情，天启公司确实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但是……这个公司对我们利州经济发展的重要性，想必大家都再清楚不过了，现在正处于我市招商引资的攻坚阶段，如果我们处理不当，势必会造成不良影响，营商环境也会因此受到破坏，再说了，我们年前不是才颁了个龙头企业奖和优秀企业家奖给别人吗？还是书记亲自颁的呢，这不是让外人看我们班子的笑话吗？”

　　那人快速瞥了市委书记一眼，不仅表达了自己对此事的保留意见，也把顺带把皮球踢给了他。这件事情如果说大，之前有的事故过之而无不及，如果说小，却也闯入了省里的视线，所以一把手如何定调，显得尤为关键。
　　李副市长跟齐局长共事多年，在他的眼里，对方不过是有勇无谋之人，不足为惧，只是市委书记这边，大小汇报听了不少，到底作何打算，一直没有明示。
　　市委书记静静地听着，果然没有立即表态，反倒让李副市长抢了去，呛声道：“齐局长这是什么话，我们向来是赏罚分明，一码归一码，照你这么说，凡事都可以将功补过，那还有我什么事儿。我不得不再提示一下，省里安监部门的问询函已经发过来了，这件事情要是处理不好，恐怕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李副市长亮出了尚方宝剑，也让会议室里的气氛骤然紧张起来。
　　齐局长反驳的话已经到了嘴边，可又硬生生地咽了下去，一是在这种场合，没有必要呈口舌之快，二是暂时也没有更充分的理由能够力挽狂澜，只能先忍一忍，看看大家的意见再见机行事。
　　“老丁，说说你那边的情况吧。”市委书记支棱起手肘，双手合十托着下巴，朝着公丨安丨局丁局长问道。

　　“目前我们这边掌握的情况是：网上的传言呈扩散之势，影响确实恶劣，我们也已经掌握了一些源头，下一步要如何处置，还要听听你的意见。”丁局长淡定地回答，看了看齐局长，又看了看李副市长，视线最终落在了市委书记身上。另外几个常委手里握着笔，有一搭没一搭地在笔记本上写着。
　　市委书记松开了手，叹出一口气，说道：“这个事情弄得这么难堪，不处理几个人，怕是难以平息民愤，上面也不好交代。”
　　“书记说的是，但是这个项目也是我们利州的重点工程，一旦停下来，损失也不可估量，所以……”眼见着市委书记开始定调，齐局长连忙赶在锤子落下之前，紧紧抓住最后一丝希望。
　　李副市长斜了齐局长一眼，一直看不惯他的虚伪狡诈，回怼道：“照你的意思，这事儿就这么算了？恐怕想得太简单了，省里可一直等着我们的处理结果呢。”
　　齐局长的目光正面迎着李副市长，嘴角闪过一丝若有若无的假笑，对方也毫不示弱。
　　“好了，大家的顾虑我都明白，处不得高层，至少也要有直接责任人对事故负责。老丁，你那边尽快平息网上负面影响，及时合规地公开事故信息，引导舆论的正确走向。李副市长，你多跟省里沟通一下，把这件事情彻查处理到位的同时，对安全生产工作要再检查、再部署，确保生命财产安全，千万不能再出事情。”两位对接的常委纷纷点头，没有提出任何异议。
　　“当然啦，事情也要一分为二，事件隐患排除后，应尽快组织复工复产，不能因为一颗耗子屎坏了一锅汤。”市委书记说完话便解散了会议。
　　很快，杜知林就被刑事拘留，有人在里面给他递话，让他把帽子全扣在张锦头上。经过初步审问，杜知林承认现场施工是他们远见公司负责，但土石方工程已经外包出去，同时，他还交代，C区的甲方负责人是张锦，所有的工作都得听其安排，为了拿到施工合同，他曾送张锦一块价值四十多万的百达翡丽手表。
　　徐锋在第一时间得知了杜知林被抓的消息，他便知道暴风雨将至，整整一个晚上无法入睡，倚靠在床头，冥思苦想如何破局。昏黄的床头灯光在偌大的卧室里显得很微弱，却是此刻给予这个年过半百的男人温暖的陪伴，也见证着他在人后的痛苦与脆弱。

　　徐锋今天早早地就来到公司，除了加深的黑眼圈，更觉得胸口闷闷的。他从抽屉里拿出两个药瓶，往手里倒出几颗药，就着一口凉水，头往后一仰，稍微舒了一口气。
　　电话铃声响起，“丁局长”几个字分外刺眼，听凭它响了一阵，头脑在飞速旋转之后，一根手指才慢慢滑开。
　　“哟，丁局长，什么风把你吹来了，我还正想着看你什么时候有空，咱哥俩一起去打打球呢，我好久没练了，恐怕要输给你了。”徐锋心里实则有千斤重，却还要装作谈笑风生。
　　“老徐，球的事情以后再说，今天先说正事，远见杜知林到我这儿报道，想必你已经知道了吧，张锦是你的女婿，但也是这次事故的直接负责人，肯定是躲不掉的。我先知会你一声，希望你不要怪我。”
　　公丨安丨局丁局长的桌上摆放着卷宗，这是专案小组最新的调查结果，几分钟之前，他由此批准了下属的请示。本以为徐锋的女婿张锦只是年轻气盛、经验不足才酿成大错，没想到还收受了远见公司的贿赂。他跟徐锋还算有点交情，又是高尔夫球友，翁婿之间的隔阂也略知一二，因为他自己也是从农村出来，一路摸爬滚打，才有了今天的地位，对张锦的处境感同身受，甚至还曾委婉地劝慰徐锋，要多给年轻人时间和机会，可是没想到自己看走了眼，既痛恨张锦是扶不起的阿斗，又对徐锋心生恻隐。

　　“丁大哥，真的没有一点办法了吗？”徐锋的语气很卑微，一想到自己的女婿要进去，开始眼冒金星，脑子一片空白，什么也顾不得了。
　　“唉……难啊难，恐怕你也没想到他敢收受贿赂吧，也许你之前的看法都是对的，保重，我还有个会，就先挂了。”丁局长匆忙挂断了电话。
　　徐锋靠在座椅上，闭上了眼睛，空气中弥漫着震惊和绝望。
　　“爸，市里有消息了吗？我听说……”徐漫妮冲进了董事长办公室，徐锋睁开满是血丝的双眼，着实把她吓了一跳。
　　“爸……你没事吧？是不是累着了？张锦会不会有事啊？他可是你的女婿，你要是不帮他，那他就完了。”徐漫妮一边说话，一边急得抹泪。她刚向钱前打听最新的消息，钱前本来不忍心告之实情，可也经不住她的软磨硬泡，如他所料，徐漫妮吓得慌了神，二话不说就跑来找徐锋求救。
　　“你先回去吧，我自有主意。”徐锋沉声道，思绪还停留在张锦受贿的事情上，平常张锦在自己面前装作一副有骨气的样子，可背地里胆子却不小，看来还是小看了这个女婿。
　　“可是……张锦他……”徐漫妮欲言又止，眼见徐锋已是焦头烂额，既心疼父亲，又担忧丈夫。
　　徐锋有气无力地朝徐漫妮挥了挥手，示意她出去，徐漫妮也只能照做。徐锋在生意场上混迹多年，各色人等打交道无数，话里话外的意思没有听不懂的。丁局长那三言两语传达出的信息，他知道这事的棘手程度，此刻，徐锋想不出更好的主意，只能从源头上去确认还存在哪些更大的危机，他拨通内线，让张锦来一趟自己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