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要是没有拖拉机,我也扛不动啊。”
三姥爷扑哧一乐,“爱咋地就咋地啦,不行就杆屁得了呗。”
三姥爷对我这个外孙子的溺爱,永远超过对他的侄男弟女,也印证了隔辈亲,这一点我深有体会。中国有句俗语,叫娘亲舅大。意思是说,娘家亲属里,大舅排行老大,什么事都得听他的。
我的大舅家住在村子里,靠近县道的三间房。大舅家对于小时候的我来说,似乎是噩梦般的存在。那时候,每次去大舅家,大舅总是指使我干永远干不完的活,似乎我就是他家的小工。以至于我竟然打破正月不剪头的惯例去理发,成了我对大舅的最初的反抗,虽然力不从心。
于是,每年正月最后几天,就感觉自己就是个披头散发的小野人。我总是熬不过头发变长。我跟母亲央求,“我想去宋大爷家理个发。”母亲总是斩钉截铁地说,“正月剪头死舅舅。”
我蓬头垢面到三姥爷家,三姥爷说,“来吧外孙子,我给你剪头就不会死舅舅啦。”我不知道三姥爷是如何神奇地对抗死神的,总之,他把头发剪得干干净净后,回家之后的几天里,大舅依然安安全全照旧活蹦乱跳。
母亲看到我的头发理的短短的,大声地问,“准是你三姥爷,给剪成跟狗啃的一样。”我说,“正月到底死不死舅舅。”母亲连忙捂住我的嘴,“大正月的,小孩子可不能这么说, 祖辈上的话得听。”
母亲的教育让我有段时间逆来顺受,似乎觉得我们每天的事情都是安排好的,按照固定的格式进行。如果有一天没有按部就班,就将会被罚站。
三姥爷家是我儿时的天堂,我可以把书扔到哪哪都是,更用不着做作业,甚至都可以穿鞋上床。虽然他家住的是平房,大冬天,外面冰天雪地,三姥爷家温暖的像个窝儿。大站炉子呼呼地烧,我用炉钩子把炉盖子盖上,通红的炉火把炉子烤的暖呼呼。三姥爷时不时给我整一把洋拉罐,用小石头把硬壳磕碎,露出黄色的洋辣子,弯弯曲曲还在动。
我吓了一跳,忙问三姥爷,“这虫子干哈的?”
三姥爷说,“直接放到炉子盖上,烤着吃。这玩意专治淌哈喇子。”
我对这种虫子天生的恐惧,尤其是那种曲曲弯弯,还会动的,更是抗拒。三姥爷用个小树枝,巴拉巴拉那个洋拉罐,两边烤的嫩黄。他递给我刚刚烤过的,我无可奈何地放到嘴里,一嚼还挺香,哈喇子没治好,倒是淌了一地的哈喇子。
有一天,我偷偷地问三姥爷,“正月剪头真的是死舅舅吗?”
三姥爷敞开大腮帮子说,“哪有得事,我听我爷爷说,满人入关,说要把前朝的明朝人都要砍头。有高人就说了,如果都砍了,谁还上朝啊,改成剃头吧。老百姓哪知道,一剃头没有了辫子,想念前朝,叫思旧。”
“哦,原来是思旧,不是死舅舅啊。”我也不知道三姥爷在哪里听到的消息,就当个故事听听。反正只要愿意剪头,想什么时候去就什么时候去,管他什么这个那个呢。
九十年代初,南方人正想方设法地闯关东。裁衣服、验光配眼镜、弹棉花,乃至于坑蒙拐骗,啥挣钱干啥,满地拣金子。三姥爷正忙于奔波在各种场子结拜兄弟,桃园三结义、歃血为盟,拜着关公。
他老人家经常挂到嘴边的那句话就是,“少扯犊子,一个头磕到地上,义字都不会写,还算什么兄弟。”三姥爷的好兄弟我都记不过来,也数不过来,有时候是哥五个,有时候是哥八个。唯一不变的是,三姥爷的排行永远都是老三,人们都管他叫三哥。
后来,他的那些朋友们慢慢地都没了踪影,有的进去蹲巴黎子,有的侠盗真的高飞了,更有的永远地飞到了全宇宙,彻底灰飞烟灭啦。唯独三姥爷福星高照,满面红光;酒照喝,歌照唱,爱干啥就干啥,除了偶尔有点小毛病,别无大碍。三姥爷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人间正道是沧桑,扯别的没用。”
三姥爷挣点小钱,隔三岔五就找这些兄弟们整点小酒,吹吹牛皮,满桌子的空酒瓶子才能过瘾,似乎全世界都是他的。老北市胡同子里有一家烤羊肉串的烧烤店,老板娘叫大静子,特别禁逗,啥嗑都敢唠。每次三姥爷领哥们喝酒,大静子都给三姥爷加几个羊腰子,烤的外焦里嫩、酥脆爽口,末了还不忘说句话,“三哥,你尽管吃,吃啥补啥,晚上能把墙钻个洞。”说完哈哈大笑,三姥爷哥们说,“大静子,钻头有了,没地方钻啊。”大静子瞥了一眼,“少扯犊子,堵不上你的嘴,给三哥烤的,又不是给你的。”三姥爷呵呵一笑,“照五个人给我安排,只多不少。”烟酒大赛开始了。
那一天,三姥爷领着一群老哥们,齐刷刷地又来到串店,似乎不来这,这群老哥们生活缺点啥。三姥爷把菜安排完,老哥几个手把瓶开整。过了半天,都喝了好几瓶老雪花了,还不见大静子过来送羊腰子,三姥爷在哥几个面前有点挂不住了。
“大静子,羊腰子呢?”
过了好一会,大静子才端着盘子进里屋,“三哥,耽误你吃腰子啦?”说完,一抹脸扭头就走。三姥爷觉得不对劲,赶紧把大静子拽回来,一看大静子脸上有泪,就问,“咋地了,大静子?”
大静子一下子哭出声来,“三哥啊,完蛋了,家里大丫头要进监狱啦。”三姥爷忙让小弟搬个凳子过来,给大静子倒上杯酒,说,“你先喝杯酒压压惊,没难事,我给你办。”
大静子也没客气,一口干啦说,“大丫头被人欺负了,谁承想那男的有家有室。咱也惹不起,认倒霉,打算要点钱,说好了数刚拿到一半,谁承想那爷们给告法院了,说丫头诈骗,法院都给买通了,俺们小老百姓有啥法子啊。”说完,又哭了起来。
三姥爷酒劲一下上来啦,一拍桌子就问,“那个狗东西叫啥,你看我不把他鸡鸡钆下来。”桌上有个老哥忙说,“三哥,啥闲事你都管啊,咱喝咱的酒,谁知道说的是真的假的。”
三姥爷生气了,“放你娘屁,当初我怎么把你从南站盲流那给你救出来的,不是我,早就要饭去了。滚犊子,不说人话。”那老哥立马没电了。
大静子说,“三哥,听说那人不好惹,是牡丹江的胡子,叫什么树哥。”三姥爷一听,怎么这么耳熟,电影片一篇篇过,猛地想起来,正是他的也不知道几弟,没成想干这个不是人的事。这事就好办啦,马上说,“大静子,你赶紧给我加菜,我给你办。”
大静子破涕为笑,心里也是七上八下,不知道有没有个谱,反正死马当活马医啦。这边接着喝,没过一会,那个树哥巅呵巅呵过来啦,我一看这人满脸横肉,还有疙瘩,像个黑包公。我还真有印象,这家伙全名叫啥我就不说了,只说他原来名叫树人,替他爸挨批斗,造反派们吓他,“树人也是你叫的,你们家地主老财,还树人呢?”说完就给老哥一嘴巴子,老哥吓坏了,回家就让他爸给改名教树吧,直接把人给去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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