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姥爷那群喝酒的好哥们,让我对于坏人的笃信甚至有些迷失。人究竟是以好坏区分,还是以穷富区分,或者是说够意思和不够意思区分?那天喝酒有个三姥爷的好兄弟叫老虎,当年刚刚下岗,还放不下身段在十二线上讨个生活。在家里吃老本,没过多长时间,他的老婆就和他离婚找了下家。虎子憋气又窝火,在精神崩溃的瞬间干了傻事。如果喝酒的那天知道后来发生的事,我一定会劝他,“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我还想告诉他,“人生路长,只不过是为了碎银子几两。”可惜,我没有预测未来的超能力,和三姥爷一样眼睁睁看着老虎被抓蹲到监狱里。人生的很多无奈仅仅是在崩溃的边缘,压死你的不是沉重的大山,而是一根救命的稻草。如果抓住了,就能救人一命;如果压到身上,可能在劫难逃。
人生苦短,白驹过隙,一场醉而已。
李宗盛的歌,我在上学的时候特别不愿意听,磨磨唧唧总是那一个曲调。听了半天,似乎总是唱情唱爱,一点都不上头,不像那些网红们,搔首弄姿,赚取大家可有可无的流量。可是,我最近听了他的一首叫《山丘》的歌,却悟出了莫名的感动。我们不记得当初我们为什么快乐,为什么感动,为什么哭泣,为什么相爱,也许这就是翻越了一个又一个山丘的代价和得到吧。
三姥爷有个义子,叫田大膀子,长得虎背熊腰,敦实得像个狗熊,家住中安镇。中安旁边有个县叫义县,一听这个名字就知道,英雄不问出处。
跑大货的老司机都知道这个嗑,出了山海关,吃饭找中安。中安那嘎达饭店盛菜使小盆,四个人,点一个菜就可以造饱。店老板还不宰客,不断提醒跑大货的司机,“点一个菜就够用,点多浪费。”田大膀子虽家在中安,却不是开饭店的。
出山海关,过万家,走兴城,至锦州,这是一条狭长的辽西走廊。走廊的东侧是沧沧的渤海湾,西面是莽莽的青山,乃至过了锦州,进到草莽之地,伴随着一大堆绿林的故事生生不息、源远流长。
田大膀子没认三姥爷做干佬前,就是养大货车的,他家的大部分货车都在山海关。那里是进出关里关外的货运集中地,南来北往的各路货源随同着各路客商都集中在这里,可以说那个地方就是一个天南地北各路豪杰的天下。
有一年,田大膀子接了个大活,运两车车猪从关里到牡丹江。主道是位讲南方口音的老板,出手阔绰,给的价出奇的高。田大膀子一看这活有赚头,没多想就接了单。那个老板说,“我先给定钱,货到打款。”
这一车猪活蹦乱跳,刚出栏,全是黑猪,散装在铁笼子里。主道说,“这些猪其他的保活,有两头猪是从荷兰坐飞机来的种猪,每头二十万元,必须的像照顾爹一样给我照顾好,价钱好商量。”田大膀子一看,确实有两头屁股后面提拎两个大卵子的黑猪,走起来一颠一颠的,跟别的猪不一样,却没想到这玩意这么贵。
南方老板还加一句话,“有个闪失,双倍赔偿。”田大膀子在当地也是有面的人,拍胸脯答应,“没问题,包在我身上。”南方老板说,“荷兰种猪太值钱了,你得先给我压十万块钱。”大膀子一点没有犹豫,让小弟就从后院拿出来十摞大票扔了过去,得意地在合同上签了字按了手印。
那两头猪顺理成章地当起了他的爹。这两货特别金贵,他专门给它们定制了一台车,就为一路好吃好喝。那年头高速公路挺少,走便道从抚顺吉林直接挺进大东北。
大膀子特意把他的几个兄弟叫来押车兼开车,一台是普通东风货车,外罩护栏拉一车刚刚出栏的黑猪;另外一辆是半截美,定制了一辆专用车,就是为了拉那两头荷兰大公猪。荷兰猪一上车就耿耿耿,一看就是外国猪,四蹄子乱蹬,把个车厢底子瞪得叮咚直响。尤其是蹄子非常特别,后面蹄子上有个支出来的小蹄子非常明显。事关重大,大膀子亲自押送大公猪。
公猪一路上嗷嗷叫,我估计是从荷兰这一路下来,想母猪啦。这点上倒是和田大膀子有点配,这个傻小子也睡凉炕,火气方刚,也有这爱好,尤其是喝点小酒。
大货从抚顺出清原,直奔梅河口。每走一段时间,大膀子都下车看看猪爹,用主道事先给的食料和特定的水给喂一下。大公猪一看大膀子,闻闻味道不对,依然嗷嗷叫。
东北夏天天长,起的太早了,大膀子早晨四点钟就把兄弟们叫起来,趁着露水未化,开车。他说这是图个吉利。走了一整天,路上也没休息,饿了啃点干粮。快到晚上啦,前面路旁是清一色的小旅店,有个小弟实在累得不行了说,“大哥,开一路了,人困马乏,想歇会。”
大膀子也没说啥,真有点累,路上走走停停,不出活。靠近城边子有家叫清梅驿站,门外头挑着个花花绿绿的幌子,一看就是新开的大车店。门口有个老娘们系个大花围裙,正在铁大门口抖搂着花布条子,招揽司机。“老弟啊,还东奔西走啥啊,俺这嘎达就是实惠,准保满意,赶紧进屋。”说完还不忘拍打一下大膀子,“我靠,这个大兄弟肌肉块挺结实啊?赶紧进屋喝点小酒,一会给你上菜。”
大膀子给他兄弟说,“就这家吧,早点吃饭,睡觉,明早四点钟赶路,天黑前赶到到牡丹江地界。”
那老娘们一看满车的肥猪吓了一跳,“老弟啊,你这是贩猪啊。”
大膀子抽了口烟,“干你鸡毛,赶紧上菜,一会睡觉。”说完在那个老娘们后屁股上掐了一把,那个老娘们嘎嘎笑,“这老弟手劲可挺大啊。”
小弟看到了,悄悄跟大膀子说,“大哥,犊子可不能扯啊,梅河口这地方娘们可惹不起。”
大膀子说,“用你提醒啊,赶紧吃饭堵上你的嘴,管好自己肚子,早晨四点叫你啊。”说完,踹了他弟弟一脚。没过一会儿,那位老板娘亲自端个托盘进来,上面是已经炒好的菜。他老弟和司机一看这几道菜,馋的直流哈喇子。大膀子啪地拍了下小弟,“没出息的玩意儿,就知道吃。”回头对正在上菜的老板娘说,“没吃饭一起造点,出门都是客,见面就是亲。”小弟悄悄说,“大哥,没带那些钱啊?”大膀子说,“你懂个屁,又不扯犊子,菜里有货怎么办?”人家老板娘倒是大大方方爽快地答应了。
稍过一会儿,老板娘提拎这瓶子烧酒就过来了,边走边问,“那兄弟喝点啤酒啊?”大膀子说,“你别喝,吃好了回去睡觉。”说完和老板娘整了几盅,高粱酒有点上头,大膀子那是啥酒量,千杯不倒。听老板娘说,“大兄弟啊,一会给我点柴油呗,反正你老板也不知道。”大膀子心想,我就是老板,碍于情面,还是答应给他点。老板娘说,“别怕,我一个人,要不然我能跟你喝酒啊。不能让你白给啊,晚上我让服务员给你加个餐,下次记得这块地多让兄弟们来啊。”
大膀子当然知道加餐是啥意思啦,从大货车油箱子里给她抽点柴油,说“我不饿,吃饱了。”回房把门插好睡觉,忽然想起不对劲,赶紧在门上面放了一个塑料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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