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启明抬起头，他那双因为眼球萎缩而凹陷进去的眼窝，在昏黄的灯光下仿佛像是两个黑洞。
　　明明知道爸爸什么都看不见，但王衍此时却有一种他正在盯着自己的错觉。
　　“阿宝，你跪下。”
　　王衍愣住，忍不住看了眼妈妈，妈妈只是动了动嘴唇，却什么都没说。
　　“爸...你..”
　　“我叫你跪下！”王启明怒喝一声。
　　王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他还是听话的跪在了地上。

　　从小到大，爸妈从来都没有对他发过火，这让王衍内心有些慌张。
　　“阿宝，我问你，你不许撒谎。”王启明胸口上下起伏，像是在压着脾气。
　　“你到底有没有拿到录取通知书？”
　　王衍下意识的看向他放通知书的地方，没有人动过。
　　难道是他们发现了？不对，那就是一张纸，就算爸妈摸到了也看不到，他们不会知道的。
　　王衍今天靠出力气挣到了钱，这让他越来越坚定自己不去上大学的想法。
　　“我没拿到。”
　　王衍的话刚一出口，王启明就抓起了搁在身边的棍子朝他抽了过来。
　　这一棍甚至带出了风声，王衍下意识的抬起手臂挡了一下，但棍子没有落在他身上。
　　而是砸在了炕沿边，发出“砰”的一声。
　　郝春霞听到声音，急急的去抓，整个上身都趴在炕上。
　　王启明的棍子被她摸到后抱在了怀里：“你干什么？万一砸到阿宝了咋办？”
　　说完，她又着急的摸到炕边：“阿宝，阿宝，你爸有没有打到你啊？”
　　王衍跪在地上，也被吓到了，这是爸爸第一次要打他。
　　“你长大了，有本事了，还学会跟我们撒谎了！”
　　王启明抓着棍子另一头，一脸的失望：“我再问你一遍，你有没有被学校录取？”
　　王衍知道爸爸这么生气，应该是知道了。
　　可他不愿意承认，还是倔强的说没拿到，没被录取。
　　气得王启明要抽出棍子打他，被郝春霞死死的抓着木棍不撒手。
　　他们眼睛都看不见，万一不小心打坏了怎么办？

　　“阿宝，你就说实话吧，我跟你爸都知道了，你明明已经考上了，为什么要骗爸爸妈妈啊？”
　　王衍低下头，死咬着嘴唇不吭声。
　　这可把郝春霞给急坏了：“你到底为什么啊阿宝？要不是玉婷过来说了，我跟你爸就被你瞒在鼓里了，还有不到一个月就要去报名了，你说万一耽误了可怎么办？”
　　原来是玉婷，王衍知道他是真的瞒不住了。
　　王启明听王衍不吭声了，也慢慢冷静下来。
　　只是他真的很痛心：“阿宝，你是在欺负我跟你妈看不见啊。”
　　“爸，我没有...”王衍忍不住湿了眼眶。
　　“那你为什么要撒谎？”王启明又问了一句，王衍还是不肯说。
　　他无力的捶了捶身下的炕，知道自己这儿子，从小就犟。
　　“好，你不说也行，好在现在还来得及，等开学你给我老老实实的去上学。”
　　王衍闭了闭眼，知道他爸现在正在气头上，可一张口还是顶嘴似的说话：“我不想念了，我想打工挣钱。”

　　“挣钱！挣钱！”
　　王启明这回真的是发火了：“你白念了那么多书，就是为了以后搬砖吗？”
　　他推开妻子，把自己的棍子夺下来，下了地，拿着棍子找到了王衍的位置，气呼呼的又问了一次：“你到底去不去上学？”
　　王衍看了眼那根被磨的锃亮的棍子
　　：“你想打就打吧，打死我也不去。”
　　“你！好好好，你要是不去，我就干脆打死你好了！”

　　王启明气得抬手一棍子顺着王衍声音的方向就砸了过去。
　　“啊！”一声痛呼，王衍捂住了脸，连带着这边的耳朵都被抽碎了似的。
　　“阿宝！”郝春霞听见王衍的声音，连滚带爬的从炕上下来，摸索着抱住了他。
　　“阿宝，打到哪了？快让妈摸摸。”
　　摸到了王衍捂住的脸，郝春霞一把将他的手拉开，摸到了王衍脸上被抽出来的一道檩子。
　　王衍把妈妈从地上扶起来，怕爸爸一会儿动手再误伤了妈妈，于是站到了妈妈身前。
　　这是爸爸第一次打他，王衍知道他气自己撒谎，气自己的不肯上学。
　　可即便是这样，王衍还是没有改变心意。

　　“爸，你就是打死我，我也不会去上学。”
　　“你...”王启明气得把手里的盲杖敲得咚咚响，却是没再舍得往王衍身上抽：“你是想活活气死我跟你妈啊！”
　　郝春霞在身后拉住了儿子的手：“阿宝，你不是不懂事的孩子，妈不是跟你说了，不用担心学费吗？你还有什么原因不肯去呢？”
　　王衍脸上被抽的生疼，可他心里更疼，他哪里是不想跟其他同学一样，去享受大学生活？
　　可是他能那么心安理得的去上学吗？他不能。
　　听到妈妈的话，王衍的情绪也失控了，冲着爸妈大声喊叫：“让我不担心，可是你们去哪里弄钱？你们能去哪里给我凑钱！”
　　喊完之后，王衍捂脸痛哭，又跪在了地上。

　　“我都看到了，我昨天在镇里全都看到了...你们在镇里乞讨！”
　　王启明跟郝春霞闻言浑身一震。
　　“爸，妈...我不想再拖累你们了，我已经长大了，也能养活你们了，我不想...”
　　“不想再看到你们去乞讨了...”
　　“啪”
　　王启明手里的盲杖掉落在地上，郝春霞抓住王衍的手也哆嗦着松开了。
　　屋内只剩下王衍低低的哭声，他内心的愧疚，自责一刻也没有减少过。
　　如果没有他这个负担，爸妈会轻松不少吧？

　　王衍只恨自己自己没有早早想明白，让爸妈受了那么多的白眼跟歧视。
　　为人子，怎么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残疾的父母为了供他上学，丢掉了尊严？
　　那不是一年半年，往后四年，即使凑够了第一学期的费用。
　　即使他在上学期间想办法自己挣出学杂费，以他对爸妈的了解，他们还是一样会为了让自己安心读书而想尽办法。

　　如果早知道爸妈会再次乞讨，王衍甚至连高中都不会读。
　　什么未来，什么前途？难道会比自己的亲生父母还重要吗？
　　他现在只想要爸爸妈妈能吃饱穿暖，不为生计发愁，他不觉得自己的决定有什么错。
　　而王启明两口子，在听到王衍说出看到他们在镇里乞讨的时候，就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他们知道小时候因为这件事，给王衍造成了不小的伤害。
　　村里孩子不懂事，回来嘲笑他，让他自卑到不爱出门不爱说话。
　　所以等王衍上小学之后，有了帮助，他们为了孩子的自尊心也不敢再去干这种事。
　　可是现在，离王衍开学也没多久了，听说第一个学期交学费住宿费要四五千块，他们也是没有了办法。
　　孩子即将去大城市读书，王启明跟妻子也只想尽可能的多凑些钱，让他出去之后好过一些，别被人看不起。
　　可谁知道，因为这件事，王衍竟然隐瞒了被录取的事。
　　郝春霞靠着炕边瘫坐在地上，无声的流泪，只可惜，她的泪腺也早已萎缩，流不出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