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名昔日的同事看着雷老虎，远远地转过脸，没人理会。
　　局里的领导们看到雷老虎便脸色不对，若这里不是追悼会现场，搞不好就要训斥他一顿。
　　雷老虎也不甩这些人，直接朝着妇人走了过去。
　　“嫂子。”雷老虎只说了两个字就说不下去，眼睛红了。

　　“老虎，你来了……”马嫂看到雷老虎就忍不住抹泪，哽咽着说不下去。
　　雷老虎忙扶着马嫂到一旁的椅子坐下。
　　“对不起，我没能保护好马哥……”雷老虎语无伦次。
　　“不怪你，都是命……”妇女看着棺材，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了下来，“我早让他转文职，他说我不懂，他说他除了抓坏人别的啥也干不来，比起他那些倒在战场上的战友，他幸运多了，这是他的命，不怪你，真的，不怪你……我，呜呜……”
　　老马参加过对越自卫反击之后最残酷的老山轮战，那是他一生的骄傲。
　　雷老虎默默地站着，直到马嫂停下了眼泪才说：“嫂子，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随时给我电话。”
　　“你现在怎样？”
　　“调派出所留职审查，不过嫂子您放心，不论我人在哪里，害死马哥的王八蛋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雷老虎之所以让黑白两道畏之如虎，不仅在于他作风凶猛，更在于他不死不休从不认输的性格让人十分头痛。他现在这么说，自然是要将案子一查到底。
　　但恐怕没有人把他这话当真，雷老虎现在自身难保，拿什么查？
　　一个小时以后，雷老虎带着我又拜祭了另一个灵堂，最后进入到第三个灵堂。
　　这真是悲伤的一天。

　　这一次的案子缉毒队死三人，伤五人，是一场不折不扣的灾难。
　　最后这间灵堂是那位“无名英雄”——卧底的灵堂。
　　“英雄无名”。
　　这位英雄的灵堂规格就小了许多，并且也不是按照英雄的规格举办身后事，出于保护英雄家人的需要，连真实姓名也没有公开。
　　灵堂普普通通如同一名普通人的后事，除了几名便装的领导进来上过两柱香，灵堂里没有人冷冷清清，连个家属都没有，很可能连其家属都不知道亲人的真实死讯。
　　事实上，就算家属到了死者面前，也是铁定认不出自家亲人的，他们绝对不可能认出已经完全面目全非不似人形的死者。
　　在所有的死法里面，被火烧绝对是最惨的死法之一，全身焦黑倒不算什么，主要是面目扭曲到看一眼就能做一年噩梦的程度，最不忍目睹的还是整个身体，会严重痉挛收缩到不足原先体形的一半……身体经络和神经在大火高温的炙烧之后会产生大范围的剧烈收缩变形，将身体骨骼肌肉都牵扯扭曲到一个相当夸张畸形的形状……
　　现在灵柩里的这具尸体已经经过解剖尸检，身体盖在白布下面，面部也经过了重新化妆整形，但还是没法看，所以化妆师十分干脆地用塑形泥涂满了整个面部，硬生生“画”出一张脸，看上去才有了些人的样子。
　　“看看有什么需要的，帮把手。”
　　对于这些不便公开的死者，一般是由当地民政部门出面处理丧事，然后将其一部分骨灰通过特别渠道送回原籍。雷老虎说的帮把手意思就是帮着送他最后一程……将尸骸送进火葬炉的过程，然后领走骨灰。

　　说起来这位无名英雄也是十分倒霉，被毒贩一枪打死之后还在火灾里被烧得一塌糊涂，整个人的真实情况让人不忍目睹——因此善后这个工作交给我来做倒也算专业对口。
　　尸体焚烧之后会保留骨灰，然后将骨灰装进骨灰盒送到烈士公墓埋葬，供后来人怀念瞻仰，同时也告诉所有人和平的生活来之不易。
　　此时大部分人都在马队和另一位英雄的灵堂里帮忙，这位无名英雄的灵堂则十分清冷，自然是由我们两人负责余下的事情。
　　我推着运尸车来看灵柩前，戴上手套掀开裹尸布，只看了两眼就停了下来，又看了一会，我终于知道为什么雷老虎会带我来这里。
　　我对雷老虎说道：
　　“叔，这具尸体有问题。”
　　“你确定？”
　　“确定！”
　　雷老虎铁青着脸问：“什么问题？”
　　“初步断定死因不止是死于枪伤，很可能还有更隐秘的内因，不过这需要解剖才能下最后的定论。”

　　事发的时候，卧底是被毒贩里的人从背后用枪抵着脑袋一枪射杀，我将死者翻了过来，后脑勺有一个食指大小的洞，这正是他的直接死因。
　　死者此时尸体蜷缩成一团，十分符合被火烧后的形状，但是在我的眼里，这格外标准的形状，本身就是破绽。
　　“验尸需要多长时间？”雷老虎看着我。
　　“三个小时，最少。”我估算了一下，给出一个比较有把握的时间。
　　“不行，我只能给你两个小时，可能更少！他娘的，我早就觉得不对劲……”雷老虎看了看冷冷清清的灵堂，一腔怒火无处发泄。
　　他现在被撸到底了还不算什么，堂堂一线悍将去管档案，当真是好钢用在刀背上，埋汰谁呢？这都不是关键，关键是这次的失误死了几个兄弟，他心理过不去那道坎，一直跟刀扎似的！宁可现在躺在这里的是自己！

　　“我不管，三个小时一分不能少，其余的你自己想办法！”我寸步不让，我和他都隐约猜测着，这具尸体很可能是整个案件的关键，验尸就更不敢有半点马虎。
　　雷老虎铁青着脸，照理说验尸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放在以往，他一句话就搞定，但现在，事情不好办，很不好办！
　　“是谁验的尸？小邱吗？”我问道。
　　“不是，我这边一出事，案件性质就变了，整组人都处于内部调查，小邱也不例外，验尸是由物证鉴定中心接手，你等等，我找一找尸检报告。”
　　雷老虎说完以后就掏出手机打了两个电话，很快那边就有了答复。
　　“是物证中心的靳副主任验的尸。”雷老虎说完看着我，我点头，如果这具尸体有问题，那么验尸的这个靳副主任很可能有问题。

　　整个事件一开始就透着蹊跷。
　　从事情的结果反推过程，这明显是一个有预谋有针对性质的陷阱，故意引诱缉毒队上当的陷阱。
　　那么？毒贩是怎么知道卧底的事实？又是怎么知道的行动计划？
　　这一切都指向一个最大的可能……有人为毒贩通风报信！
　　如果不是因为马队殉职，他应该是第一怀疑对象。

　　现在，除殉职者外，参与行动的所有人都有嫌疑。
　　是谁做的行动计划，谁是主办人谁是执行人，哪个环节导致行动的失败，内务局都会介入将所有人查个底掉。
　　嫌疑人包括他雷老虎，他现在所有行动都受到限制，其他参与行动的人都是如此。
　　但不包括这位靳副主任。
　　省物证中心虽隶属省厅，却只从事物证鉴定及勘察工作，与具体的行动无关，怎么也不可能得到行动的计划和细节。
　　靳副主任不要说参与行动，连边都挨不上，梳理种种关系也绝对牵扯不到他的身上，几乎可以看作是无关的局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