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看错吧，沉念初前面的高个男生，竟然连作文都快写完了？
　　李岳有些不可思议，再瞅了眼，的确没错。虽说距离稍远，看不清作文纸上的内容，但密密麻麻的字迹说明了一切。
　　要知道，现在才过了一个小时多点，连沉念初的作文都才写了个开头，大部分学生还在前几道阅读题里苦苦挣扎，他却快写完了？
　　不太可能吧。
　　李岳皱皱眉，这男生看着面生，应该不是语文成绩最好的那批尖子生，可答题的速度竟然这么快，即便是沉念初都做不到，未免太夸张了。
　　“难道是先跳过了一些题目，直接写的作文……”李岳心里如此想着，满心疑惑地往前走了步，站在了陈嘉鱼的身边，打算看个究竟。
　　可惜答题卡和主观题部分被作文纸盖住了大半，难以看清。

　　不过，他立即被少年飘逸有力的笔迹吸引，眼睛微亮，“唔，这笔字写得还真不错，洒脱自然又大气隽秀，颇有魏晋风骨，一看就是下苦功练过的。既然这样，就看看他的作文写得如何。”
　　按照习惯，先瞅了眼作文标题——
　　“越人之箭，不改初心。”
　　这八个字一入眼，李岳顿时便丧失了兴趣。
　　很显然，这名学生是将“越人学射”作为正面教材来写。
　　可惜啊，这分明是跑题了，简直是一路跑到外婆桥啊。
　　这一跑，后面写得再怎么斐然成章，锦绣生花，也注定了白费气力，得不到高分。
　　李岳也懒得再往后看，轻哼一声，双手负在背后，准备回讲台去坐一会儿。
　　还没迈步，转念一想，闲着也是闲着，冲着这笔好字，也不妨再看两段。
　　他便耐住心，继续看了下去。
　　“……有人觉得，《淮南子》的作者是借嘲笑越人朝天射箭，讽刺那些不知变通的人。我却认为，作者是在赞美这种难得的“越人精神”。”
　　李岳愣了一下。
　　他原以为这学生没看明白自己出题的用意，但从这第一段来看，很显然，他不光看明白了，甚至唱出了相反论调，认为作者不是在批评，反倒是在赞美越人？
　　李岳的第一反应就是嗤之以鼻。
　　他可是老教师了，见多了些十七八岁的少年人，总喜欢干些标新立异的事儿，然后觉得自己是与众不同，众人皆醉我独醒等等的。

　　这种情况在网上叫什么来着？
　　中二病，得治。
　　李岳撇撇嘴，但还是继续往下看。
　　他要看看，这小子能不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
　　“《淮南子》这一段的全文为：越人学远射，参天而发，适在五步之内，不易仪也。世已变矣，而守其故，譬犹越人之射也。月望，日夺其光，阴不可以乘阳也。日出，星不见，不能与之争光也。故未不可以强于本，指不可以大于臂。下轻上重，其覆必易。一渊不两交。水定则清正，动则失平。故惟不动，则所以无不动也。”
　　李岳愣了，感觉有些不可思议。

　　要知道，本国历史悠久，各种国学经典堪称浩如烟海，《淮南子》在其中并不起眼。连知道它名字的学生都不多，若是能读过其中一两篇，那简直都堪称是凤毛麟角的存在。
　　这学生居然能直接默写出这一段的原文？
　　虽说这段“越人学远射”不过寥寥数百字，背诵起来看似没什么难度，但要知道，这可是考试中临时遇到的，而不是事先告知你内容，你再去查阅典籍做好准备。
　　这种事情，就连自己这个热爱国学的老语文教师都做不到。
　　还是说，他甚至能记得住整本《淮南子》？

　　不简单，不简单啊。
　　李岳深吸了口气，之前的一点儿漫不经心消失了，神情严肃地继续读了下去。
　　“作者告诉我们：“有些东西是本道，是坚守不动的，次要的东西并不能影响它。这些本道守住，你才能维持平衡和基础，才能展开变化。”要你做到对某些东西“（即使）世已变矣，（也要）而守其故，譬由越人之射。”
　　“因此，作者是借‘越人学射’，来引出‘固守本心’的主题，从而告知我们，即便世事无常，也要‘不改初心’。”
　　李岳双眼遽然睁大，倒抽了口冷气。
　　诶，这个角度，他竟从没想到过……
　　新鲜，新鲜。

　　仔细琢磨下，好像也有点道理。
　　作文写了大半，沉念初放下笔，打算好好琢磨一下结尾，顺便活动了会儿微酸的手指，随意的抬头看了一眼，随后便微微愣住。
　　班主任李岳竟然站在陈嘉鱼的座位旁，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后者的作文纸，半晌没动步子，脸上的表情时而惊讶，时而赞叹。
　　沉念初轻咬嘴唇，心底不由得升起了一丝好奇。
　　不知道陈嘉鱼的作文写了什么，能让李老师这么失态……
　　李岳继续往下看。
　　“何以见得？原因之一，越人自古以善射见称。”

　　“从《孟子》的“有人于此，越人关弓而射之。”到《韩非子》“羿执鞅持扞，操弓关机……”，再到《越绝书》之“射浦者，句践教习兵处也……”以及《吴越春秋》，都说明了越人善射，他们是不是反面典型，不言而喻。”
　　读到这里，李岳瞠目结舌。
　　从作文里来看，对方居然连《孟子》、《韩非子》、《吴越春秋》，甚至更为生僻的《越绝书》都读过了？
　　要说对方只读过了《淮南子》，李岳虽然惊奇，倒也没觉得绝不可能。但眼前的这少年不光能对《淮南子》中的一段话熟记于心，连《孟子》、《韩非子》，《吴越春秋》里的内容都能背得出来，这就很匪夷所思了。
　　更夸张的是《越绝书》。它是一部记载古代吴越地方史的杂史，被誉为“地方志鼻祖”。但即使是李岳自己，也只是闻其名，未曾拜读，毕竟国学典籍种类繁多，他也没有那么多精力。
　　结果，反倒是……诶，他叫什么来着？
　　李岳瞅了眼试卷上写姓名的位置。
　　陈嘉鱼，三班的。
　　反倒是这个叫陈嘉鱼的学生，连《越绝书》这种生僻典籍都能如数家珍，信手拈来。
　　一个十七八岁的高中生，怎么能懂这么多？他是从娘胎起就开始看书了吗？还是古代老秀才转世啊？
　　李岳心中翻江倒海，正要继续往后看，不料这时，陈嘉鱼写完了作文的最后一个字，竟然随手把作文纸给塞到试卷下方去了。
　　？？？？
　　我才看了一半，怎么就收起来了！
　　李岳气得重重咳了一声。
　　众人侧目。

　　陈嘉鱼也抬头看过去，一脸疑惑。
　　“……”李岳瞪着他：“做完了吗？”
　　陈嘉鱼：“……差不多了。”
　　李岳好不容易才把“做完那就交卷吧。”几个字咽了回去，只是说了句“好好检查。”，便一脸肃然地背着手走了。
　　余人原本以为李岳发现了陈嘉鱼有什么问题，结果问了句就没了下文，不免都一脸古怪表情。
　　虽说试卷已经做完了，但学校不允许提前交卷，且交了卷也没事可做，又不能呆在考场，后面剩下的将近一个小时，陈嘉鱼就在草稿纸上涂涂画画地度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