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0-07-09　16:56:58

　　工作不顺，翻以前写的东西来解闷，有一个还不错，就贴上来。
　　大学
　　有一个做小生意的商人，因为父母早亡，又家境贫寒，因此一直没有说上媳妇。

　　这些年他进京做些布匹生意，也攒了些钱，便想回南方老家去说一门媳妇，在回去的路上，瞧见一家子犯了事的，家里头的姑娘丫头小子都拉出来官卖。
　　他近前去看了看，因为价钱极贱，略有些姿色的，都卖得很快。内里有一个年青女孩，才十五六岁模样，生得甚是平庸，低着头若有所思的模样。他略有些心动，便出钱买下，带了她回南方。
　　他本来是骑着骡子回去，因多带了个人，便只好雇了辆车。那女孩自被他买回来，一句话也不和他说，他因为一个人呆得久了，也不晓得怎么和她说话，两人倒沉默好些时。
　　到了晚上打尖的时候，他心想反正是买回来做媳妇的，也没什么可避忌，就只要了一间房，那女孩冷森森的眼神瞧着他，他只当看不见。
　　一路走了几天，他嘘寒问暖，那女孩也就不那么厌恶他，只是淡淡的不太说话。他说十句，那女孩不过应他一句，但他渐渐的说开了话匣子，便觉得多年以来的孤独，忽然在和她说着话的时候，就全都散去了，忍不住便一直的说一直的说。
　　那女孩终于忍不了，道：“吵死了，你能不能少说两句？”
　　他干笑道：“好好。”
　　不一会儿又忍不住，道：“我特小的时候，我娘还在，怕养不活我，给我取一名字叫蒜头。”

　　那女孩本来想骂他几句，让他别吵，听到他这几句，又觉好笑，便忍住了不骂，听他说下去。
　　“后来我五六岁的时候，我娘就没了。我爹不识字，也想不出什么好名字，就去学里听秀才讲书，讲的第一本是大学，就给我起名字叫大学。”
　　那女孩噗哧一声笑了，道：“你姓什么？”
　　他讪讪道：“我姓谈”
　　那女孩道：“姓倒是很清雅。”
　　大学便问道：“那你姓什么？”

　　那女孩忽然就没了兴致，道：“犯官的女儿，有什么姓？”
　　“那名字呢？”
　　“名字也没有。”
　　“那我怎么叫你？”
　　“你别叫我。”

　　大学再傻也知道她心情不好，便不再说这个，只说些小时候的笑话逗她开心。
　　走走停停了两个多月，才回了家。
　　他既然成了家，便天天计划着，认真的过起日子来了。
　　那女孩一直不肯告诉他名字，他也不敢再问，每次和她说话，都只得自说自话似的。
　　“啊……那个，晚上吃香肠吧，煮上粥了。”
　　“我看天热起来了，明天去集里买床席子，你说是竹席好还是草席好……还是草席吧，竹席太凉了。”
　　有时候那女孩也会应上他两句。

　　“啊……那个，我看咱们养点鸡怎么样？养了每天拣鸡蛋给你吃。”
　　“再养一条狗看着。”
　　“那个……狗不会看鸡。”
　　“看着门不行吗？！”
　　大学的日子过得很清苦，但是勤快的人永远有出路，他没有钱给女孩买衣服，便自己买了剪子尺线给她做。剩下的碎料做鞋面子，再剩下的纳鞋底，再剩下的打成一包一包，缝进门帘里，冬天挡风。
　　他不能再出去做生意，因为女孩什么也不会，一个人呆着只怕要饿死冻死。他只得在家将剩了的布匹做成衣裳被面拿了去集里卖。又攒了些钱，贩了布匹，带了女孩一块上京去售卖。
　　因利润颇丰，如此数年，便开了店铺。雇了伙计，主卖布匹，也帮乡里的姑娘媳妇子搭卖绣件儿。后来又开了自己的染坊，做时兴的料子颜色。

　　这年年初的时候，女孩怀孕了，她如同一朵枯萎的花遇着了微雨的天，忽然就鲜活起来，食量也变得更大，也愿意出去晒太阳，甚至让大学去买了琴来弹。
　　女孩的手如春葱般白嫩修长，拨动琴弦的时候，微微翘起的小指跟着琴声颤颤的，如同刚下过的那场雨般清凉。
　　她晒太阳的时候，大学就一边陪着，絮絮叨叨，铺子里的事，家里的事，小时候的事，将来的事，说不完的话，女孩听烦了，就说：“吵死了。”
　　大学开始给未来的孩子做衣服鞋子，打项圈镯子。女孩便在一边看着，偶尔也指点指点花色样式。又让他买了笔墨纸砚，每日里花一些时间写字。
　　大学不识字，只会算帐。这些天又有好些帐要对，忙里忙外，回家等女孩睡了，才点了灯一条一条核对，天天熬到半夜。
　　慢慢的天冷下来，孕妇尤其的怕冷。女孩窝在屋里子，也懒得动。这天就要临盆了，她忽然叫来大学，道：“只怕这几天我就要生了，”她微笑着抚摸自己的肚子，那里大的异常，她可以清晰的感觉到孩子的动静，“一定是个大胖小子，这么有力气！”她自言自语的说。
　　大学道：“你说是，那一定是。”
　　女孩朝他一笑，随即正色道：“我妈妈生我的时候，也是冬天，她没扛住，撒手去了。我只怕也扛不住……”
　　大学吓了一跳：“你胡说什么？！”
　　女孩不理他，自顾自说下去，道：“我画了一张自己的像，将来我孩子知道娘的样子。又抄了一本大学给他”，说到这里，她笑了笑，道：“让他完成他爷爷的心愿。”

　　大学讪讪的不好意思。
　　女孩又道：“里面有一张，是留给你的。全在那盒子里，柜子第二层的那个。”
　　大学道：“你别想这些，请来的稳婆是全城里最妥当的，万无一失，你别胡乱担心。”
　　第二天女孩就开始腹痛，稳婆早早的就来了，一边教给她要领，一边安慰。

　　大学在外间只是心急，也帮不上什么忙。
　　忽然女孩就痛得忍不得，开得哭叫。
　　稳婆见惯这些，也不觉得什么，大学却心里一阵一阵的纠紧，听她叫得慌乱凄惨，也着了慌，在厚帘子外面大声道：“张婆，若是有一个保不住，千万把夫人保住。”
　　女孩咬了牙狠狠道：“放屁！”再没力气说下去，痛得连咬牙的劲儿都没有了。
　　过程在他二人眼中自是艰险万分，稳婆却只觉得他们大惊小怪，女孩极顺利的生下了双胞胎，一模一样的两兄弟。
　　大学听稳婆说了一句母子平安，就倒了椅子上，双腿直抽筋。
　　女孩在有了孩子以后，变得开朗许多，她陪孩子玩，教孩子念书写字，甚至在心情好的时候，还会帮大学算帐。
　　大学的生意越做越大，还是那么忙里忙外，絮絮叨叨，女孩却更少的说他吵了，有孩子在的时候，她总是微笑着的。
　　女孩的名字，他一直不知道。
　　儿子的名字，是女孩取的，一个叫明，一个叫德。

　　几年以后，他从柜子的第二层里拿出来那个盒子，里面有一张女孩的画像，温柔的笑着。还有一本手抄的大学，笔迹端方，墨香扑鼻。
　　最底下还有一幅字，上面写着：
　　“道是花来春未，道是雪来香异。竹外一枝斜，野人家。
　　冷落竹篱茅舍，富贵玉堂琼榭。两地不同栽，一般开。”
　　他想起她说那是留给他的，便反复看了几遍，可惜不识字，又不好意思去问妻子，便拿去问儿子，两个儿子都满面歉意的道：“妈不让说。”，他笑笑也就罢了，照常收起。
　　这个男人，是竹外的梅花，什么也不挑，什么也不比。
　　只是那么开着，在深寒的冬日，极冷的雪天里，也有淡淡的温香。
　　注：那首词是郑域的《咏梅》，带着一些文人的矜持的小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