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深不知处》
第7节

作者: zhaoyanhui19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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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呸!”仁杰跌足骂道:“狼心狗肺,穷货没一个好东西!”
  修浔听说,红了脸。
  仁杰自惭失言,忙说:“我也是气糊涂了。”
  修浔说没事。
  仁杰叹口气,半天不说话。圆月已升中天,后院似白昼一般。

  “我爸在西安有女人了,”仁杰说。“他明天要回她那儿去。”
  修浔搂紧他的肩膀,仁杰说:“我爸不要我了。”
  修浔看到眼泪顿时就从他的长长的睫毛上流了出来,月光照着他——一张惨白的脸。
  修浔一早就忙忙往家赶。
  他跑了一路。走到家门口时才气喘喘地停下来,抬起头,觑着眼,望着破旧的积满灰尘蓝底白字的门牌和两扇朱漆剥落,点点斑斑的木门。他家是巷子里唯一的旧屋,左邻右舍都用砖墙砌起了两三层的小楼,贴着闪闪的瓷片,只有自家还是土墙,破门,旧屋。屋顶的瓦片破破碎碎,一撮撮野草从瓦缝里冒了出来。屋前的角落里散落着废柴、烂砖、破缘......
  这次可是全县第七名,父亲......修浔想着,顿觉身体轻飘起来,连走路都像在飞。
  一进头门就见父亲系着围裙站在台阶上炒菜,他连忙跑到水池前洗了手,跑来要夺父亲手中的铲子,父亲架起胳膊肘,支开他,说:“你甭管,进屋看录像去。”
  外屋正中破旧的木桌上放着西红柿炒鸡蛋、青椒炒肉、蒜拌蒸茄子、醋溜白菜。父亲很少做饭,而且做这么多,都是修浔爱吃的,可从没有过。他半晌才回过神来,走到桌前,拿起筷子,夹起一口茄子,细细地慢慢地嚼着......

  “咋了?”父亲端进来菜问。
  “哦......”修浔连忙扭过脸抹去泪说,“给辣了一下。”
  张姨家的录像机被借了来,放着他和仁杰最爱看的《英雄本色》。
  父亲给他斟满了白酒说:“男长十二夺父志。你今年十......十......”
  “十六。”修浔连忙说。
  “十六了,”父亲说。“也能当个人用了!你瞅空去仁杰他爸那学去,学徒期一个月三十块哩!他家好不好?好好干,你还年轻。”
  修浔顿时鼻子发酸。
  “喝!”父亲说。
  “我......我想......”修浔说。
  “喝!”父亲吃了口蒜拌蒸茄子说:“不辣么!”
  一口下去,他紧锁了眉。
  “这就对了”父亲笑道。又倒了一杯。他一仰脖子,又全下去了。

  “以后你也是咱家的顶梁柱咧!”父亲说。
  修浔拿起酒,一仰头,喉结猛一缩,一移,又一杯下肚。脸似火烧。头发晕。
  “我想上高中。”修浔说,“跟别的同学一样。”
  “我还想跟人一样呢!”父亲冷笑道,“你妈呢?”
  修浔呆坐着,半晌没有出声,脸上的肌肉抽搐着。
  “给席叔说过了,每天放学去他那学几个钟头,礼拜六、礼拜天全天,一个月给十五。”
  父亲不再说话,只拿眼觑他。
  修浔顿时浑身发颤,局促地似乎犯了不可饶恕的罪行。
  日期:2022-04-13 21:47:56
  “还坐这干啥?”父亲说。

  修浔脸色惨白,浑身发颤,扶着桌子走到墙角,低着头,双腿并拢,直直地站着,不敢靠墙。
  父亲斟了酒,细细地呷了一口,把玩着杯子笑道:
  “你当真考了全县第七?”
  修浔连忙点头。

  “又抄仁杰的?”父亲笑道。
  “我......我......”修浔涨红了脸,想分辨,却说不出话来。
  父亲吃吃,喝喝,修浔直直地站立墙角。不知过了多久,父亲起了酣,竟自坐着睡着了。修浔连忙扶起父亲,半扛半背把父亲安顿到里屋。卸了父亲的外套、裤子,拿去水池洗净,用早上仁杰刚送的熨斗,把父亲的衣服裤子熨得展展齐齐。一切妥帖之后,不敢坐下,更不敢去睡,又回到墙角,双腿并拢,直直地站了一夜。
  快开学的一天,修浔买菜回来走到头门外听见断断续续的说话声,打开头门,听见仁杰说钱不用还了。推门进去,仁杰笑着跳到他跟前,搂着他的肩说:“叔说让你上高中呢?”

  修浔看父亲,父亲点头。仁杰指着撂在沙发上的书包笑道:“给你买的,里头还有本子、文具盒,高中远,以后,我骑自行车带你,咱一搭去。”
  修浔心头一热,鼻腔发酸。后来每天早上一开门,仁杰就半倚在自行车后座上,咧着嘴向他笑。没过多久,修浔也学会了自行车,两个人就换着骑。
  一放学,修浔就去席振业在县上开的钟表分店学几个钟头,周末一整天钻到店里。
  每月十五元一到手,他就兴兴地急急地往家赶。
  父亲没在家,他就坐在屋外写作业,门口一有风吹草动,心就剧烈起伏。
  “哎!”父亲拿到钱却总是叹气,说,“少十五呀。”
  三年后,仁杰考到了北京,修浔如愿被X市一所高校录取。有助学贷款,修浔说给学生补课挣钱还,每月给他寄三百元生活费,父亲才答应他上学。

  修浔把仁杰送到火车站,火车开动,仁杰一家三口向修浔挥手。
  “写信啊。”修浔向仁杰大喊。火车越来越远,越来越小,在视线里完全消失了好久,修浔才回转身来。
  几天后,修浔独自拖着行李来到汽车站。行李沉,在旁人的帮助下安顿好。车缓缓开动,他伸直脖子望着车窗外,家渐行渐远,通往国道的石子路也已走完,父亲不可能来送他了。他叹口气,扭过身,头耷拉在座椅上,全身软弱无力。
  每月最后一个周五上完课,等不到第二天,他就忙忙收拾东西准备回家,通往长途汽车站的公交几分钟等不来,急的满地乱转。坐在汽车上,期盼进站的人都上他这辆车,好能赶紧坐满早点发车回家。
  车终于凑满人开动了,打个盹醒来,马上伸进紧贴胸口的口袋里,两张泛着体温的人民币还在。怀里抱着前一天坐一个多小时公交车,为父亲买的他特爱吃的老兰家腊牛肉,又坐约一个小时的公交车买到他爱吃的老吕家五香花生米。发困时把它们穿过绳子绑在胳膊上,有点响动就睁开眼,看看怀里,摸摸口袋。

  一下车,他快步向家奔去,旁边叫喊拉人的三轮不敢上。往常肯定要坐的,到家距离远,也可更快的见到父亲。但这几个月那两家经常带孩子出去玩,剩下一家挣的钱也远远不够,外债都三百块了。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还上?仁杰的钱不能要了,每次他都说借的,还时,死活不要。
  大约四十分钟后,到家了。父亲这天照例不去赌,待在家里等他回来。
  “爸。”他在外屋外喊。
  “噢!”父亲忙说,“快进来。”

  一进里屋,他连忙把腊牛肉和花生米放到木桌上。父亲吃了一口腊牛肉,呡了口酒,半闭着眼,满足地咂咂嘴。
  “钱呢?”父亲说。
  他连忙掏出钱来,递给父亲。
  “又是两百?!”父亲睁圆了眼瞪着他说。
  “他们父母经常带出去玩,没法补课。”修浔低声说。
  “你不会多找几个?”父亲脸都黄了,说。“两百够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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