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个少男少女间的残酷青春》
第36节

作者: 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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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散会以后,冯国金杵在办公室窗前发呆许久,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新大楼建在开发区,视野广阔,风景胜过以前那老楼不知道多少,一低头就是整个东北占地面积最大的河滨公园,月光下,老人孩子游玩其中,浑河贯穿而过。冯国金一直想不通,浑河这名字最初到底谁给起的?自己年轻时候,河是挺浑的,周边老百姓啥垃圾都往里倒,岸上飞蚊蝇,水底爬蚂蟥,上游的妇婴医院有时还把打下来的死孩子往里丢,下游钓鱼的老头儿动不动就钓上来一两条胳膊腿。但自打世界杯中国队在本市出线以后,政府就开始大力整治,十年来挺见成效,恶臭没了,水也清了,可名还是得叫浑河没法改,真冤。冯国金总爱突发奇想,要是人心也能像河,不管费多少年,只要一堆一块地拼命捞,就能把所有秽物都澄干净了,该多好。

  刘平给冯国金递来烟,并排站在窗前问,想啥呢?冯国金说,小邓。刘平说,上个月他老母亲做寿我去了,队里的意思也都带到了,老两口身体还行。冯国金说,好。刘平说,案子不破,都对不起小邓。冯国金说,肯定得破。刘平问,冯队,这回你怎么想?冯国金看了看刘平,十年了,这小子也老成了,是个独当一面的好手,没意外将来要接自己的班,反问道,你怎么想?刘平说,我在想,当年咱们抓秦天,虽然线索全都指向他,抛尸是他,烧车是他,砖头房里最后也发现了黄姝的DNA,但始终没有证据证明是秦天qiáng jiān了黄姝,还有杀害小邓的凶器也一直没找到,小邓指甲里发现的DNA也跟秦天的对不上,唯一直接的证据,就是黄姝内衣上的血迹是秦天的,再就没有了。要不是当年曹队催着赶着结案,咱肯定还得把殷鹏那条线追下去。那天施圆跟我说,现在国内鉴定技术也革新了,湖北公丨安丨部的实验室,去年就能检测出痕量DNA了,当年黄姝体外发现的**就是痕量,案子要能重启,施圆说,qiáng jiān黄姝的人到底是谁,很快就能有答案。冯国金说,前提是把当年所有的嫌疑人再抓回来。刘平说,还有,两人尸体都被刻上的那个图案到现在也没个说法,一次没意义,两次就是故意,我看过当年报纸上每一篇写鬼楼案子的报道,**虐待都写了,但没有一个字提过这个图案,说明除了现场我们的人和凶手以外,没人知道这件事,也就说明不存在模仿作案的可能,那完全可以假设,现在的凶手跟当年就是同一个人,或者当年其实就不止他一个凶手,至少还有人协同作案,才会故意下手刻图案,至于目的不清楚。冯国金反问,要是当年真抓错人了呢?刘平说,那这十年真凶就一直逍遥法外。

  刘平分析得一点没错,冯国金只是自己不敢说,借他嘴说而已。如今基本确定,真凶一直逍遥法外,至少其中一个是,他该怎么面对过去这十年?又怎么心安理得地面对小邓的父母,还有秦理那孩子?刘平看出冯国金心里不舒服,安慰说,其实也算好事,至少凶手的范围被缩得很小了,当年有重大嫌疑那几个,秦天死了,殷鹏、老拐、魏志红还活着,秦天弟弟秦理也在,顺着这几个人摸回去,当年到底漏掉了谁,不难。冯国金说,可殷鹏人找不到了,小邓出事以后就没影了,他那司机老拐也消失了。刘平说,我记得,秦天被送到医院抢救之后,你也在医院做手术,我自己带人去了殷鹏公司和他家里查过,人不在,就连他老婆孩子都不知道他去哪儿了,车一直在公司楼下停着,车牌号跟小邓那天晚上追的车也对不上,机场和火车站查不到购票记录,出境记录也没有,连老拐也找不到了,俩大活人凭空消失,那时间点不邪性吗?我觉得说明一切了,就算黄姝不是他俩亲手杀的,他俩也绝对逃不开干系。冯国金说,你信小邓会跟错人吗?刘平说,不信。冯国金说,那你还记不记得当年是怎么确认,奔驰车里坐的不是殷鹏跟老拐?刘平说,是曹队确认的。冯国金说,但是你跟我从来没看到过收费站的监控录像,从来就没人给我们看过,殷鹏公司的监控那几天也坏了,你说邪性吗?不用冯国金再掰皮说瓤了,刘平全懂了。刘平说,都过去十年了,当年收费站的监控录像肯定找不到了。冯国金说,今天以后跟上面的行动汇报,什么说什么不说,心里有数就行了,就算咱们手下的人,大会可以参加,小会就你跟我,懂吗?刘平点头说,懂。冯国金说,现在首要任务,是找殷鹏,单线找不出来,就从司机老拐下手。刘平说,还有一个人,秦天他弟弟秦理。冯国金说,黄姝死那年,那孩子才十四。刘平说,我没说他是凶手,我就是觉得,他跟他哥一直生活在一起,他哥要是真在他眼皮子底下做那种事,他怎么可能什么都不知道?就没有可能,秦理也参与了吗?冯国金说,你忘了,秦天被抓以后,我们调查过秦理,他确实有不在场证据。刘平说,记得,食物中毒在一家小诊所抢救,秦天送他去的,就在黄姝死前两小时,秦理的确在医院躺了一宿。冯国金说,对。刘平说,那也得再查一遍,毕竟当初他跟黄姝走得最近,不知道现在人在哪儿呢。冯国金说,应该还住在十年前那栋老楼里。刘平问,你早查过了?冯国金说,三年前还收到他的短信。刘平问,他怎么会有你的号?冯国金说,这些年我一直也没换过号,当年打过他家电话,记住了吧。刘平说,听说秦理小时候是个天才,过目不忘啊?冯国金说,可能吧,娇娇说是。刘平说,可惜了,他一定挺恨你吧?冯国金反问,你觉得呢?

  刘平回家以后,就剩冯国金自己了。女儿娇娇才从美国研究生毕业,在北京转机跟以前同学玩了一礼拜,刚到家没两天,冯国金就见到一面。本来他跟杨晓玲分居以后,杨晓玲搬去自己外面买的一处房子住,他自己在家也没意思,隔三岔五去老孙开的饺子馆喝到半夜,有时喝完回家住,有时回队里。现在娇娇回来非要住家里,杨晓玲就从外面搬回来陪女儿,冯国金不自在,坚持回队里住。他俩要离婚的事,其实娇娇一年前就知道了,可她装成个没事人一样,从来不提,当父母的也不忍心,一直配合把戏演下去。拖了十年,如今冯国金终于下定决心要离,心里反倒很平静。娇娇回家第二天,他就给杨晓玲打电话,让她放心,这回肯定离,这案子忙完就回家签字。撂下电话那一刻,冯国金的心还是咯噔过一下,他问自己,本来早晚的事,十年前怎么就没干脆一点呢?为什么来着?噢,想起来了,抓秦天那天晚上,自己受了重伤。这十年里,冯国金自己从来不敢主动回想当晚的一切,不是后怕,是空虚,像被摘掉星星的夜空那样空。在冯国金跟秦天隔着一条街四目相对的一刻,两个人几乎同时间动身,一个跑,一个追,冯国金来不及等其他同事跟上,何况他们距离秦天都不如自己近。当晚的星星仿佛真被谁给摘掉了,一条野路上既没有月光也没路灯,两个影子一前一后翻越过一堵水泥墙,稍慢一步的冯国金在落地时,右腿突然袭来一阵剧痛,膝盖被什么利器贯穿,人直接瘫倒在地,秦天就蹲在他身旁怒目圆睁,冯国金在那一刻以为,自己到此为止了,可他没等来秦天再次下手,那人影一头窜入黑夜之中,冯国金下意识掏出枪,侧躺在地上,朝前方黑暗中连扣两下扳机。万籁俱寂。当他在急救室里醒过来,才得知秦天被其中一枪打中了脊椎,没死,怕成植物人了。女儿冯雪娇和老婆杨晓玲正守在他跟前哭作一团,他醒来以后被杨晓玲一把抱住。就是那时候,冯国金明白了,原来死就那么回事儿,不疼不痒的,像小沈阳那小品里说的,眼睛一闭不睁就全完事了,但是死的感觉太空虚了,女儿老婆都见不着了,没劲啊,还是得活着,吵也好,打也好,有劲,不空虚。对,就那天晚上,他跟杨晓玲都开悟了,夫妻还得是亲的,敲断骨头连着筋呢。这根筋韧性不小,又扯了俩人十年才松劲,吵和打的劲都没了,才真正是时候了。俩人唯一对不起的就只有女儿娇娇,多懂事的闺女,没一个外人不替他俩骄傲的。冯国金安慰自己,这辈子够本了,彼此都自在点比什么都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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