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刚才,突然接到书记的电话,我告诉他,我在写我们过去的事情,他问我,还能记得吗?我说一旦追溯起来,似乎一切都很清晰.
　　于是我们聊起了很多以前的事儿,也聊起了三胖子.自毕业后,我和三胖子都回了老家,最初两年多少还能听到消息,最后我来了北京他留在东北,便没了联系.
　　书记以一种不留痕迹的方式告诉我:今年年初三胖子查出患了鼻咽癌,在沈阳治疗了几个月,现在和媳妇儿回了农村老家.我突然心里异常地不舒服,跟他要三胖子的电话号,书记说:他和媳妇回了老家农村,谁也找不到,如果你不知道他家住哪,那我们更不知道.
　　我在电话里问书记:三胖子有孩子了吗?
　　有了,四岁多了,儿子.

　　为什么不继续治疗了呢?
　　书记顿了一下:治啥啊?花钱没数儿,大夫说,还能有个一年两年的日子..
　　然后我就不知道说什么了,想了想,眼泪就下来了.我哽咽着:书记,咱们当时是不是挺过分的?
　　书记沉寂了很久,说:楼,我们那时候为什么那么看不起三胖子?记得当时我知道你要在晚上归拢他,我还劝过你,但晚上你把他给摆了,我看着,心里居然有些痛快.我们那时候都没有同情心吗?
　　我许久没说话,书记又小心地问:现在我们同情他,只是因为他得了绝症?

　　我说:其实,我们当初没有怎么样,对吗?我们只是比较委婉地告诉他,你三胖子不再是我们兄弟了,对吗?
　　书记说:是,但是现在想起来,我们很不人道.三胖子一个人,缩头缩尾的过了四年,只因为摔了你的饭卡?
　　还有用凳子拍了王敏.说出这句我就知道,我在给自己找借口来掩饰自己的内疚.
　　我到了今天依旧固执地以为三胖子为了泡黑晶晶而舍弃了我们做兄弟的情分,我以此为借口,将他驱逐出我们的圈子,使他在四年里形单影只.当时我对他与黑晶的所谓感情嗤之以鼻.
　　而我又做了什么呢?为了英子,我曾与李新畅大打出手,两次变成满清人士;为了英子最后我与王敏形同陌路永无瓜葛;为了英子我逼过我的父亲母亲;为了英子,我曾在漫天雪地里痛哭失声…而最后英子为我被赶出家门,英子为我顶着压力怀孕生子,英子为我放弃国家干部的待遇,英子最终还是为了我,嫁给别人.这都是什么?
　　我自以为是地以为这就是爱,那么三胖子呢?尽管最终他没能与黑晶共结连理,但那四年里,他们的恩爱复加,是我们都看的到的.这就不是爱情吗?那么我作为兄弟的,就不该为了兄弟的爱情付出一些割舍一些吗?我的愧疚撕裂了我,使我的自私展露无疑.

　　我在办公室肆无忌惮地哭着.为了三胖子,为了曾经年轻的爱情.
　　书记轻声说道:到了今天,后悔当初那么对他吗?这几天我时常想起,觉得很愧疚.
　　然后我沉默了,哭了会儿,说:十多年过去了,我很看看他.
　　是啊,十多年都过去了,兄弟也十多年没有做过了.如果十几年前我会想到今天三胖子只有不到两年的日子,我还会那样吗?还有什么是不能原谅的?
　　好胜,好斗,是当年那个晚上我带着英子与同宿舍的兄弟包括三胖子一起吃饭之后,她对我的评价.
　　当时英子给我打了传呼,有如一阵春风,就这么飘进了我的世界,然后我的生活开始变得多姿多彩.我邀请她出席晚上的饭局,她没有拒绝.所以从那时候我就断定:如果你在辛苦的泡到一个姑娘后,那么迅速地将其介绍给你最好的哥们时,你泡到的姑娘会马上地跟你死心塌地.她会觉得她已经迅速地和你融为了一体,因为你带着她见的是你最好的兄弟,最亲的人.

　　那天晚上也是,我红着鼻头儿,带着英子见了我大学四年间最亲的兄弟,但不包括三胖子.三胖子把饭卡摔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已经把他从我心里除名了.这是三胖子的悲哀,也是我今天愧疚的开始.
　　在饭桌上,我首先是介绍三胖子和王敏以及大伟还没和英子见过面的人.丝毫没有异样,三胖子最初有些不自在,王敏也少言寡语.但几瓶啤酒下肚之后大家话都开始多了起来,似乎一切烟消云散.三胖子还心情非常不错地给英子讲了个黄色笑话,结果大家听完之后都楞了,只有他一个人笑的前仰后合,咳嗽了半天问我们:咋不乐?
　　然后大家都乐了
　　这时候我对大家说:胡子头开了个迪吧,有事需要我过去帮忙,而且特别交代要我带几个兄弟过去,不会亏了大家.我特意加重了兄弟两个字的语气.
　　具体帮忙是什么事儿我不知道,但在我当时对胡子头等人的膜拜程度来讲,我认为这是黑社会要用我们小痞子办事儿!想想那时候真的是香港录像看多了.一门心思以为是有些事情胡子头等人不方便出面,用我们几个出去搞一下.更为让人吃惊的是,连书记这等心思缜密的人都赞同了我的看法,并且大家一致举手:你楼林的事儿,就是我们兄弟的事儿,这事儿怎么办,你一句话.

　　于是我二逼喝喝的立下了几个规矩:明天晚上去,着装必须统一黑色的,凡事听我一人指挥等等等等..现在想想,这都跟哪学的呀?
　　也就幸亏当时喝了酒,否则放在平时,这些话我都不好意思亲口说出来.
　　偏偏大家群情激奋,就跟明天就要抛头颅洒热血,一脑袋扎进火锅里投进这沸腾的生命一样.
　　都这么二吗?
　　大家一起站起来举杯:干啦!明天是兄弟一起上了!
　　然后我按住了三胖子的手:三胖子,你不用去.

　　我说完这几个字,大家已经把杯中的酒悉数倒进嘴里,我明显看到禽兽嘴里含着酒,咽也不是,不咽也不是,最终眼睛憋得通红,喉咙咕噜一声吞了下去.
　　大家都站着看着我和三胖子手里举着酒杯,我用那个年纪本不该有的镇定,放下酒杯,坐好,一只手拉着英子,另外一只手夹了口菜塞到嘴里慢慢咀嚼.
　　英子的手很用力地攥着我,眼神有些紧张.
　　三胖子有些诧异地坐下,放下酒杯看着我.我知道他一定会很惊讶,因为他以为一切已经过去了.可是并没有,并非是我不大度,因为我一直认为他殴打王敏以及为了泡个黑妞就把兄弟甩在一边的行为是无耻且无法容忍的.尽管当时我有些不忍,但是我必须这么干,我是要树立一种威信吗?我是有野心的,自从中午三胖子把我饭卡摔在桌子上之后,我就开始与自己暗暗较劲,我要让这个圈子里的人知道,我不允许你们任意侵犯.所以我看到他有些无助的眼神的时候,故意在心中悲愤地问自己:你这么看我有蛋用!你拿我当过兄弟吗?

　　大家都很安静,谁都没有说话,只能听到韭菜鸡蛋在我嘴里咯吱咯吱的咀嚼声.
　　三胖子咽了口唾沫,艰难地说:小楼.你不拿我当兄弟?
　　这句话触痛了我,我无比动情地说:不,三胖子,我一直把你当兄弟…..以前.
　　现在呢?就因为今天的事儿,我们不再是兄弟了?三胖子问我
　　我又借着酒劲开始装逼,假装思考了很久,耸了耸肩膀,没有说话.
　　三胖子霍地站了起来,操起眼前的啤酒瓶,英子吓得死命攥住我的手,不住发抖.三胖子拎着酒瓶红着眼睛说:小楼,我吹了这瓶儿,当给你赔罪了.我三胖子不是不讲义气的人.然后咕嘟咕嘟一瓶啤酒灌进了他的肚子,人有些晃.
　　他扶着旁边大伟的肩膀,努力使自己站稳,死死盯着我看.我依旧无比装逼的耸耸肩:对不起,我做不到.
　　三胖子猛地把喝光的啤酒瓶摔碎在地上,然后趴在桌上嚎啕大哭,嘴里屋里哇啦地骂着脏话,坐在他对面的王敏皱了皱眉头,书记和禽兽慢慢地呷着自己杯里的啤酒不动声色,大伟几次想起身劝劝,看着我的脸色又犹豫了,他怕我.
　　禽兽到吧台买单,我起身走了出去,书记拍了拍三胖子的肩膀也走了出来,禽兽随后也走了出来说:老板没收钱.
　　我们三个站在外面抽烟,英子紧紧抱着我的胳膊,王敏先回了宿舍,大伟在里面陪着三胖子坐着,我们依旧可以听到三胖子不时地大骂一声:楼林,你妈逼的,你太狠了…

　　大伟有些慌张的跑了出来:楼,要不就算了,都一个班还一个宿舍的,太僵不好.
　　禽兽和书记看着大伟,大伟又有些不知所措.搓着手说:楼,就当给我个面子..
　　我挡住大伟的话:大伟,这是我和三胖子之间的事儿,跟你有啥关系?你该咋地咋地,又不耽误你们相处.
　　大伟心软,我知道他是看不得三胖子如此遭受冷落,大伟进屋之后,我问书记和禽兽,我这样是不是真的有些过了?
　　书记一向老成持重,没发表意见.禽兽点了点头说:要是我,估计也会这么干,我眼里揉不得沙子.但你这法子有点太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