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培风和江保宁相继点点头。
　　外头的孟郁良见千殷提了药出来，知道这回是真结束了，急吼吼上前：“道长！”
　　千殷冷淡的眸子看向他，“孟公子何事？”
　　孟郁良碰上对面灰白色的眼球，心中便一阵慌张，突然结巴起来：“那个，那个培风，怎，怎么样？”

　　“无大碍。”
　　“玛奇草的毒呢？”言愈看孟郁良结巴问不到点子上，急急发问。
　　“可解。”
　　言愈听罢，激动地一把扯住千殷衣袖：“真的？什么时候呢？”
　　千殷拍掉言愈的手，“今日，或三天后。”
　　千殷一向漠然，不愿将时间花在无关紧要的人、事身上，说完，便不再作过多停留，提脚往朝晖苑方向去。
　　言愈还想多问，千殷已经迈出了三五步，他又看看自己被拍掉的手，嘟囔道：“孟公子，道长好像很不喜欢我们。”
　　“有嘛？”
　　孟郁良看着远去的背影，“没有吧，可能道长只是单纯不喜欢你。”
　　“明明刚刚她说你吵呢。”言愈小声嘟囔，“孟公子，我能进去看看尊长吗？”

　　“你是不是傻？除了道长你还看见谁出来了？”
　　孟郁良敲敲言愈脑袋，哼一声，“非礼勿视啊！”
　　言愈眨巴着眼睛，他如今十三岁，有些事虽未亲历但听过。
　　他想到尊长旁边坐着的女子，便叹了口气，乖乖跟着孟郁良去往程府别处。
　　此刻，青阳阁内，温流涌动。

　　床榻很大，程培风与江保宁二人一左一右隔得老远。
　　殿内的炭火一直没断，平日里睡觉，江保宁只会盖一半的被子。
　　这会被褥却被她一直拉到脸上。
　　程培风闭着眼睛，一直紧紧抓着旁边人的手，掌心变得汗涔涔也不肯松开。
　　明明两个人都有万语千言堵在胸口，可谁也不愿先宣口。
　　殿内太热，江保宁躲在被子快要喘不过气，于是偷偷拉下一点被子。
　　过了半晌，还是觉得气喘不过来，便偷偷蹬着脚，将自己往上挪一挪。

　　忽得，脸上的被子被人完全掀开。
　　江保宁瞬间气息通顺，但又立马闭上眼，装作睡着。
　　程培风见她装睡，又将被子重新盖到她脸上。
　　江保宁呼一口气，偷偷在被子里睁开眼睛。
　　下一刻，还没来得闭眼，眼前又四处透亮！

　　看她忽闪的睫毛和被戳破的慌张，程培风忍不住轻声轻笑一下。
　　江保宁干脆不装了，一双大眼直勾勾盯着屋顶，大口大口喘气。
　　程培风头撇到一边，唇角一直忍不住的往上勾，上一次这般同寝而眠她装扮川禾的时候。
　　笑着笑着，程培风眸子就凉了下来。
　　从前，这般只是寻常，开心了抱在一起，不开心也抱在一起，如今，却成了奢望了。
　　他看着别处，却轻声叫：“阿宁……”
　　江保宁听到他的声音，也别过脸去，却不应声。
　　他又叫了一声，低沉而缱绻。
　　“阿宁……”
　　沉默。

　　他的声音里满是乞求，“阿宁，你应应我好不好？”
　　依旧是沉默。
　　“阿宁……”
　　“嗯。”
　　一声应答，随之一颗泪从江保宁鼻尖滴落。
　　程培风往江保宁那边挪了挪，加重了捏着对方手的力气。
　　他侧脸看了一眼旁边的人，轻声：“我知道你拒绝千殷道长，不是不想帮她，是你不想用我的心头血对吗？”
　　江保宁不说话。
　　“阿宁，你应该理直气壮些，我这一身能有为你所用的地方，是物尽其用，是天可怜我。”

　　江保宁声如空谷寒潭，寂寥沉静。
　　她问：“为什么？”
　　“二哥哥，你为什么要那么自私？我死过一回了，爱恨消散，都忘了。你为什么要再带我回来？”
　　“阿宁……”
　　江保宁闭着眉眼，不断泪从缝隙中渗出来。

　　“如今，死，我不甘心。”
　　“可活着便要吸食你的心头血，如一只虫子一般，伤己伤彼。你叫我怎么办？”
　　她声音中不甘和悲戕只如擦不干的眼泪一般，不断倾泻。
　　“阿宁，不是的！我心甘情愿！”
　　程培风不顾身上的伤，一下拉着身边的人逼视自己。
　　“你说我自私也罢，说我心机也好。我只希望你好好活着，活在我能看到的角落里，哪怕你恨我！”
　　他的眼里是不容置疑的坚定，“即使你因不想服食我的心头血而拒绝千殷，我也会用强力让你服下。”
　　“六年了，我不会再眼睁睁看着你死在我面前！”
　　他看到江保宁晶莹的双眼里，泪光点点，坚硬的语气忍不住软和下来。
　　“阿宁，就算这一身血肉都给你，用我的命换你的命，我也愿意。我并未想将你绑在身边，只是只有此法才能带回你……”
　　江保宁眼尾通红，一大颗泪珠从眼角滑落，可倔强的脸上未露丝毫悲伤，只如那些泪从心底涌出来的。

　　她声音故作冷然，道：“我不懂，我杀了你兄嫂，你应该像六年前那般恨死我！我真的看不懂你了……”
　　“我从未认定过，是你杀害的兄嫂！”
　　江保宁一阵恍然，调过脸。
　　程培风见状，不顾身上的伤，支起身子，一张大掌覆在她脸上，替对方抹掉满脸泪水。
　　“我究竟恨什么，你不知道？是你的缄口！默认！”

　　庆运十年八月。
　　江保宁在天镜司内，将一柄血淋淋长剑从程培风的兄长程云岐胸口拔出。
　　程培风赶到时正见着这一幕，他脑子瞬间空白，尚未反应过来，嫂嫂一下冲到江保宁怀中，将脖子也抹在那柄长剑上，血洒当场。
　　嫂嫂死前伴着一声呼嚎：你为什么要杀云岐！还我夫君！
　　当时江保宁傻愣愣地握着长剑，与程培风四目相对。

　　“二哥哥，不是我，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程培风疯了一般飞奔过去，匍匐在二人身边大叫：“大哥！大哥！大嫂！”
　　江保宁这时才吓得将手中长剑摔在地上。
　　众目睽睽，所有人眼中她都是杀了程云岐与他妻子的凶手！

　　程培风顾不得被人带走的江保宁，整个人陷落在兄嫂被杀的惊恐悲痛中。
　　可当第二日，他再去询问江保宁时，她却再不否认杀了程云岐夫妇二人。
　　不管程培风如何逼问，以情，以理，以武，就差动用天镜司刑具，她都缄口默认。
　　程培风伤心欲绝，后又拿出二人婚书逼问她，要么说出真相，要么继续默认自己凶手。
　　若是默认，彼此的婚约便也告废！
　　因这世间，没人会和杀了自己兄嫂的人共结连理。
　　江保宁盯着那纸婚约，神色恸然，一把抢过那婚书护在怀中。
　　程培风的双手抚住江保宁双肩，悲戕乞求，“长宁，你说句话好吗？你怎么可能杀哥哥呢！嫂嫂她为什么说你杀了大哥，你告诉我好不好！长宁，我求求你！”
　　“不是我，二哥哥，你信我不是我！”
　　“长宁！不是我信你哥哥就能活过来！不是我信你，兄嫂的死就能当没发生过！不是我信你，凶手就能凭空出现！这不能单靠信任，要讲证据啊！若说信任，长宁！为何你不能信我，将一切都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