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不约而同单膝跪地抱拳行礼，“参见程尊长！”
　　此时，一门之隔内，却是另一番天地迥然的景象。
　　程府正厅内，皇后娘娘端坐在最上方，下方右手边坐着淮勇侯张书意，左手边是刚刚被贬为兵部侍郎的庄家老头和他闺女庄霏。
　　最下方的角落里，还坐着薛定波，只是他和其他人不同，一副狼狈不堪，气若游丝的模样。
　　而正厅最中央却有一跪一立两个人。

　　跪着的那个人柔弱无骨，委屈巴巴，娇媚天成一般，半掩着脸，怯生生看着众人。
　　站着的那个人巫风道骨，一袭乌青衫负手而立，身姿颀长，傲若冰雪，神色冷然地睥睨着周围一切。
　　一旁，庄霏捂着通红的手腕，神色慌张，眼眶里敌视和愤然一览无余。
　　庄老头瞧了一眼女儿，粗喘了一口气，又狠狠剜了地上人一眼。
　　淮勇侯张书意漫不经心地用手指扶着半张脸，微微仰着头，打量着厅堂中央的两个人。
　　最高处的皇后娘娘一脸心疼的模样，温柔看着庄霏。
　　皇后、超品的侯爷、原二品尚书、京兆尹齐聚一堂，怎么着都算“高朋满座”、贵客如云了。
　　能有此番景象，皆是因为几日前，京都盛传的一首童谣。

　　“东陵火，葬凤凰，凤凰涅槃，长宁未亡，夙栖梧旁。”
　　三岁孩童顺口溜出来歌谣，风一般席卷了整个京都。
　　伴着童谣一同传出来的还有，长宁郡主一身忠勇却遭人陷害抹黑；长宁郡主三伐巨燕、五征西容，用兵如神，守卫十三州，守卫庆运的光荣事迹；长宁郡主因忠勇被阎王特许重返人间报仇雪耻……
　　整个京都，只要是有说书、唱曲的地方，都能听到各种长宁勇破敌贼和各种版本被陷害始末！
　　江保宁自那日从千殷处知晓真相，颓然两天，一时间甚至不知该如何以江保宁的身份活着。

　　直到萱萱突然回府，向其禀告已造好势。且千殷在其醒来后的头两日一天八趟往她这儿跑，一副生怕她就此轻生的模样。
　　江保宁这才硬着头皮继续查下去。也似乎找一些杂事填满她，才能暂时摆脱萦绕在心头的难安。
　　她如一条虫子一样蜷缩成一团，听完了萱萱的禀告后对其说，想自己去听听。
　　萱萱带着江保宁去了北长街一处评书院，告诉她，如今北长街所有的书院中都安插了人。

　　江保宁躲在一角落中，听着说书人和周围闲客的说辞，突然忍不住嗔怪，“是不是传得太过了，这说的还是我吗？我自个听着都起鸡皮疙瘩了。”
　　萱萱回：“戎主说了，百姓不明真相，对神鬼有天然的敬畏尊崇，不然这满天的巫蛊神佛是哪里来的。只要挑起他们的恐惧，带动百姓内心的正义感，使命感，他们是不在乎真假的。”
　　江保宁点点头，“昔日陈胜吴广起义前用篝火狐鸣、鱼腹丹书造势收人心，今日这出凤凰涅槃辛苦你和星戎了。”
　　“只是姑娘，如今造得势这样大，京都过半数人都会信您就是长宁郡主转世了。枢密院崔明步就是先例，恐怕他那样的事，不会少了。”
　　“我还怕他们不信呢。只是，要辛苦楼中的人，给我好好守着程府，来一个抓一个。”
　　“是。”
　　江保宁听着各种流言真真假假，越传越多，越传越离谱，长宁郡主一下从卖国贼变成含冤忠臣，居然还有一些民众慷慨激愤为其鸣不平的自传故事。

　　她目光悠远，不禁轻声自嘲：“提着脑袋挣来的名声，居然不如几句流言的影响力大，怪不得京都中人各个谋于算计，可比提枪上马容易多了。”
　　接下来两三日，不时有打着拜访为名实则想探流言虚实的人登门求见，全部被江保宁挡了回去。
　　就连嘉柔公主都派宫女前来打听。
　　江保宁一概挡了回去。
　　一是，她不能真被人抓住是江保宁的实证；二是，如今她这番朝不保夕，万一再突然离去，如何能叫母亲经历二次失子之痛。
　　白天来得是访客，夜里，可就难说了。
　　只一两夜，萱萱就抓了好几拨刺客、死士。
　　一问，都是为世家大族试探消息或奉命来刺杀的。其中一些人与长宁从未接触过，只是单纯觉得她是个祸水鬼魂，搅得庆运动荡！
　　江保宁气哼哼骂：“那些个门阀世家，老娘辛辛苦苦守边疆那么多年，一个个竟都想将我挫骨扬灰，要我永世不得超生！”
　　京都如今只如一个烧得沸腾的大锅，只要稍稍再加一把火，这口大锅便就炸了。
　　十一月二十日晚，这炸了京都的火真在烧了起来！
　　当晚，京都中一处府邸突燃失火，待巡捕营和京兆尹扑灭火，救完人后，才发现府邸主人原是状告长宁郡主通敌的陈都守将。
　　守将本人则被一刀毙命！
　　恰巧，京兆尹在现场发现了代表赤蜂组织的一对血迹蜂蝶印。

　　到十一月二十一日早，薛定波便冲到淮勇侯府，一把鼻涕一把泪，添油加醋说当日江保宁如何凶猛杀了薛睿，其做派就是长宁郡主旧日的风格。
　　薛定波的心思很好猜，他才不管丫头川禾是不是长宁郡主，他只知道，川禾必须死！
　　现在程尊长却护着川禾，自己派去的杀手也不知所踪，琢磨好多天都办法没一个有用！
　　如今流言四起，京都中想杀川禾的就他一人，可想杀长宁郡主的人可是一抓一大把！
　　薛定波首先想到淮勇侯张书意，仅仅是流言淮勇侯可能不信，可长宁郡主才调得动的赤蜂都出现了，只怕淮勇侯不信也得信了！
　　淮勇侯和程培风都是超品官员，程尊长外出公干，没有圣上准许，是没人能强进得程府府邸的。
　　于是淮勇侯上禀皇后。
　　皇后不能单单凭借流言下令硬闯天镜司尊长府邸。若传出去，不仅皇上、朝中大臣甚至百姓，都会认为她这个中宫昏庸。于是皇后又召庄家老头和庄霏，以庄程婚约之事探寻入内，于情于理，都无可挑剔。
　　庄霏听闻皇后娘娘为自己做主去惩治川禾，自然一百个答应。

　　庄老头却是一脸疑云和担忧。
　　江保宁听说陈都守将家中失火及出现了赤蜂印，当即让萱萱通知星戎来程府。
　　星戎也知此事紧要，尚未得到萱萱传呼前就悄悄潜入程府。他见到江保宁铁青的面容后，不安地叫了一声：“姐姐！”
　　“怎么回事！”
　　江保宁声音冷峻，她可从未想过杀那个陈都守将。当初守提出的质疑完全在合乎情理的范围内，只是尽他一城守将的职责而已！
　　星戎被江保宁斥在原地，看着对方愠怒的脸色，正襟答道：“姐姐，不是楼里的人做的。”
　　“若不是，你这个赤蜂首领做得更失责了！居然能让不知名的货色，轻易冒了名！”
　　星戎面容冷硬，本就紧实的皮肉绷得更紧了，他眼中寒光乍闪，眼角微微抽动一下，道：“我去查！”说完，提脚便迈出了两步。
　　江保宁斥责：“回来！”
　　星戎立马低头拱手行礼。
　　“将此刻还在楼中的人，调过来一半，由萱萱领着，扮成小厮、婢女守着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