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愈终于如孩子一般，一大颗泪珠，从憋红的眼睛里滚落下来。
　　安县的事，不到半月传遍了赣南所有角落。比流言传得更快的是事实，赣南所有郡县皆受到“蝗灾”。一时间，赣南所有民众人心惶惶，地方官员想将此事瞒在自己境内，又要应付十三州，便首先买断了城中粮食。可当地百姓糟了蝗灾集市更是呈覆灭之势，人人又吃不饱，纷纷揭竿而起，城池动荡。
　　“父亲知道自己犯了过，但他察觉这不仅仅是天灾，便派人往京都送信。可信总是有去无回。再后来，赣南下面的知县不断无故死亡，一个接着一个，一府接着一府，城中百姓和官员纷纷说，赣南受了上天的诅咒，便逃的逃。”
　　“言大人也是那时？”
　　“是。”一颗豆大的泪珠，从言愈脸上滴落，“父亲决定亲上京都。出去前一夜父亲为我行了及冠礼，告诉我所有事情与他心中的愧怍。我和父亲都知此去是九死一生，只没想到，他还未出发已被人刺死在屋内！”
　　言及自己的父亲，言愈眼里再也藏不住泪，声音里憋着哭腔，微微撇着头，将脸整个从程培风面前避开。
　　程培风手里拿着言愈给自己的枢密院买粮书、各郡县受灾情况分析书、言越泽自己的罪状书和多年来买卖存粮的账目清单等。
　　他朝言愈走近了两步，轻轻抚着对方的头，“你放心，天镜司不会辜负你父亲。”说着，大掌抚上言愈的脸，一把替他抹掉脸上的泪痕，“如今，不是哭的时候，不是吗？”
　　言愈和程培风从屋里出来时，申酉立刻上前禀告：“孟公子来过，说等尊长出来，让您和言公子直接去膳厅。”

　　赣南知府，如今全衙上下只有一个言公子、管家老赵和吉婶。老赵和吉婶呆在言大人跟前一辈子，不舍离去，扬言死也要陪在小公子身边。今日，见小公子带回一帮气宇非凡的人，便知，这日子怕是要过到头了。
　　孟郁良说冬至要好好热闹一番，也算给言小公子除除阴霾，老赵和吉婶二话不说便行动起来。
　　赣南知府将许多粮食救济灾民后也处于缺粮状态，但因大部分人都逃走，剩下的粮食倒是够三个人吃上一阵子。
　　吉婶包了饺子，做了炊饼，还烤了府里仅剩的羊排，最后又端上一份赤豆糯米饭，便算是冬至除岁的晚宴了。虽是简单，但比比外头饿殍遍野，已然算是丰足了。
　　孟郁良不知从哪里搞来了两坛子酒，非要给言愈尝尝，说什么一醉解千仇。言愈从未沾过酒，只几杯下肚，孩子的模样便撒露出来，又哭又闹，嚷嚷着叫爹妈。一旁的老赵听了，偷偷用袖子不停抹眼角。
　　待人群散去，程培风兀自站在庭前廊下，孟郁良凑到他身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是天上一轮将满的明月。
　　“郁良，今日是什么日子了？”
　　“冬至啊，十一月十三。”

　　见程培风不说话，孟郁良打趣：“难道是担心破不了这桩难题，二十七日前回不去？”
　　“呵呵，”程培风不自觉勾起唇角，“根本不用二十天。就是现在即刻回京都也无妨。”
　　孟郁良眼睛一亮，“你知道罪魁祸首了？”
　　程培风摇摇头，“罪魁祸首就不在赣南。我们在这儿能查多少查多少，能抓多少人便抓多少人。不然我让天镜司的人赴往各个郡县为何？待将赣南的死士清理干净，敲一敲那些远隔千里的祸首。好让赣南顺利灾后重建，减少流民、暴乱才是关键。”
　　“你说这些我就不大懂了，不过，那些死士嘛，放心！”

　　“我自然放心。天镜司的人和你不就这作用嘛。”程培风冲孟郁良哼笑了一下，目光又锁定在天上的明月。
　　孟郁良见他此番，忍不住调侃道：“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只是不知道，人家有没有赏月的心。”
　　江保宁连续两天彻夜未眠。
　　第一晚是因胡思乱想，担心程培风在赣南的行程，心绪不宁睡不着。第二晚，是自下午萱萱告诉她，京都中的流言开始便一直心绪难宁。
　　而且，她现在困在程府，整日里也只能盘这些事情而不能行动，更加焦躁难以入眠。
　　就连透进窗子的月光她都觉得烦扰。
　　江保宁挣扎着爬到窗边，打开一瞧，冷月溶溶，光色如炼，整个庭院只如落满银霜，感叹倒真是非尘土间色了。

　　她干脆不睡了，叫来萱萱去金楼买点酒。
　　一同进来的丫鬟小雨听了，连忙劝住，“姑娘，千殷道长说您现在不宜饮酒，要不我让膳房给姑娘做点甜莲子羹？”
　　江保宁一脸诧异，问小雨：“你怎么还未去睡？我之前不是说过不用替我守夜的嘛？”
　　小雨连忙解释，“姑娘误会了，今日府中，过半数都还未寝，直要闹过了子时方才会渐渐散去。萱萱刚来，我听见您叫她，以为有什么大事，所以才一同来瞧瞧。”
　　江保宁在程府始终觉得自己是客，对程府的侍女小厮也一贯客气，知道小雨是好心便回：“没什么大事，你自去玩吧，以后我若叫萱萱，你们都不必应答。对了，你说过半都未休寝，千殷道长的朝晖苑可还亮着灯？”

　　“千殷道长的院子，一贯是亮到天明的。”
　　江保宁哦了一声，展一个笑脸对小雨说：“回去吧回去吧。”
　　江保宁还为昨日鲁莽质问千殷觉得不妥，想着，若是能和千殷喝上一杯，也算赔礼道歉了。
　　萱萱没有那些小雨那般的心思，她只会，主子让做什么便做什么，即使她也知江保宁现在不宜饮酒，也不会对主子的吩咐多说一句。
　　萱萱来去的极快，江保宁酒虫还未被勾起来，她便回来了。

　　“姑娘。”萱萱放下醉梦酿时，脸色沉静，轻叫了一声。
　　江保宁刚拿到醉梦酿还未入口便察觉到她的不对劲，问：“怎么了？”
　　“程府周围有两个高手，气息藏得非常好，我出去时他们便在，便叮嘱了天镜司的人暗中看着。”
　　“现在还在？”

　　萱萱点点头。
　　江保宁想，难道薛定波真有胆子买凶杀人？又一想，不对，如果是薛定波，肯定只为杀人，杀人求的是快，不会萱萱出去转了一圈还在。
　　“萱萱，让守卫的人放个空子，引他两进来。捉活口。”
　　“是。”萱萱应声便极速退出青阳阁。

　　江保宁在青阳阁正殿中半卧着，憋着气，想这些人是不是冤大头，京都谁不知道，现在程府跟个铁通似的！外头人要进程府都得她亲自点了头，连庄焱都是这般！他们居然顶着这么大的风险而来。
　　四个天镜司的人，压着两个夜行衣装扮的贼人，跟在萱萱后面进了青阳阁。
　　二贼手脚皆被捆着，守卫为了防止他们乱动，将他们琵琶骨用铁链锁着，因操作粗暴，还能闻到一股血腥味。但因二人穿着夜行衣，不甚看的出。
　　江保宁和衣半躺在一方塌案上，她面色如水般沉静，问：“来程府作何？”

　　殿中二人不作声。
　　江保宁给萱萱一个手势，萱萱即刻上前踩住一人的琵琶骨，那人咬着牙，嘴里嘶嘶哼唧个不停，没一会一滩鲜血便印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