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多是在那里守株待兔，真正干活只不过一会儿。这一天王二龙在马路边坐着突然觉得这是在浪费时间，他想，我不能总是这样等活来，我要去找活干。
　　他想起了那个在收容所认识的朋友赵徳梓，那时赵德梓曾对王二龙说过去蛇口码头搬水泥和沙子，一天能赚几十元钱。
　　王二龙沿着待建滨河路（现在的滨海大道）向蛇口走去，蛇口虽小，但他早已扬名了，因为他是深圳经济特区先行者。“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这句诞生于1979年深圳蛇口工业区的宣传语，折射出深圳人“追求效率”的一股子拼劲儿，是深圳经济特区突破重重阻力、杀出一条血路的精神集中体现，被称为“冲破旧观念的一声春雷”。

　　他就四处游荡着来到蛇口码头，平生第一次见到了海。他失望极了，码头很脏，海水也很脏，上面漂着一层油污，比在宁波看到的江水浑浊十倍都不止。他很快就得出了这样的结论:越大的水越浑，越小的水越清。
　　只有畸山村的小溪才是最清的。
　　日期：2022-09-11 09:35:14
　　二十七　蛇口搬水泥
　　王二龙在蛇口的街头转了一天，蛇口有不少工厂，但要进去上班还需要押金，一些电子流水线，还要加班。王二龙也没钱，心想还不自由，只有作罢。他在海上世界附近又呆了一夜，第二天终于看到有一船在卸水泥，他上前打听赵徳梓在不在，那人说他己经走了。王二龙询问还需要人搬水泥吗？那人指了仓库说去问老板，于是领着他走向仓库，老板穿个背心外套一件西装，下面七分裤，脚上拖一人字拖鞋，打量了一下王二龙，说既是赵德梓介绍的朋友，可以一试，工资日结。

　　王二龙在码头上干了一段日子，从轮船上往仓库里背水泥，背一包水泥是陆角钱。王二龙每天至少背八十包到一百多包。这样一天下来也有五、六十块左右的收入。干活累，吃得也多，省着吃也得吃掉三十几块。他的后背被水泥烧起了泡，皮脱了好几层。每天他都在码头西边水较为干净的地方洗去水泥。水泥灰干着的时候并不太伤皮肤，被咸海水一泡皮肉就像被揭掉了一般疼痛无比。
　　有一天傍晚，他正在海边冲洗，看见前面海边的沙滩上跑来两人，是王鹏和郑玉凤。他俩并肩跑着，姿态十分优美。王二龙赶紧转背沉入海中，只露头在水面上，等他俩跑远了，他发现嘴唇已经被自己咬破了。同是一家兄弟，他什么都有，自己什么都没有。他恨透了王鹏，他没有这样的兄弟，离开你看我王二龙能不能活着，看我能不能娶到个女人!

　　他怀着一股悲怆的怨恨背着水泥，每一袋每一车都使这种心情更加沉重。连日来晚上常常睡不着，他不止一次地想到房子。当他身体四周被成群的蚊子嗡嗡包围的时候，他想到房子;当他从裤裆里抓出蚂蚁的时候，他想到房子;当他被午夜的大雨浇醒的时候，他想到房子。要是畸山村自家的小土屋在深圳就好了。
　　他昨晚上梦到一间小屋了，它孤零零地矗立在海边，他推门进去的时候，漫天的海浪卷了过来。他在汹涌的浪涛中挣扎，离岸边越来越远。他精疲力竭，快要给淹死的刹那终于醒来。天已微明，一颗颗的雨点正打在脸上。
　　在这里没有房子，就只好流浪。
　　王二龙想到这一点，不禁暗自流下泪来。那年三月最后一个星期三的上午，刚下过大雨，码头上一片泥泞。他背完最后一袋水泥，偶尔在车窗玻璃上发现了一个可怕的人影。他被自己的模样吓呆了:头发和胡子长长的，里面全是灰白的水泥灰，就像拖布一样;每一寸皮肤上也都是水泥灰，身上从王鹏宿舍出走那天穿的T恤和短裤已经破得全是窟窿。他看着车窗里的自己十分难受。下午背水泥的时候偏偏又把腰扭了，就更加难受。这样的生活必须改变，再这样下去迟早会疯的。他把自己泡在海水里，直到天黑总算把身上的水泥泡掉了。

　　洗干净后，他长发飘逸，只是不喜欢胡子，吃饭碍事不干净，他到夜市买一套新的T恤、短裤换上，把旧的放到塑料袋里用手提着。他来到一家小理发店，要求单是把胡子刮了，就花了他两块钱。身上还有九百五十块钱。他想，要么明天就买一张去广州的车票，一路北上回老家;要么去某个工地看看能不能找个管吃管住的活干;反正他不想再回码头背水泥了。
　　现在最迫切的是找个地方舒舒服服睡一觉。最好是没有蚊子，没有蚂蚁，没有雨--在深圳露天这样的地方不多;最好是一块大石头，没有缝隙，这样就没有蚂蚁和虫子。要有风，有风就蚊子少;上面还有屋檐，万一下雨可以挡着。他在愈来愈浓的夜色中行走，最后终于找到了这样的地方。他把塑料袋枕在头下，在温热的水泥板上躺下来。他感到下午腰扭伤的地方说不出来的舒服，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日期：2022-09-12 21:11:30
　　二十八　　王鹏万般自责
　　王二龙走后，王鹏夜里经常做梦。他常常梦到王二龙回来了，来了即又走了，王鹏就惊叫着跑出去：回来！回来！人却又不见了。他醒来一遍遍地看表，是不是已经早上八点了，他常常听到王二龙沉重的脚步踏上楼梯，在门前停下来他还听到敲门声，打开门却空无一人。
　　这时候，他感觉这个世界太大，大到只一个转身的距离，就可以让一个人消逝于茫茫人海中，再见无期。他身边的人从陆重学、阿丽，到王二龙。都从他的身边消失了，前面两个是带他来深圳的，后面一个是投奔他而来深圳的亲兄弟。可他们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想念他们，他想陆重学，问问他到底是什么事被公丨安丨抓走，现在又怎么能在深圳找到王二龙。他想阿丽，这个帮助他进入深圳又帮他找到工作的女人，好想请她吃饭，给她买衣服，问问她为什么要搬家。同样想自己的亲弟弟王二龙，是回家了还是还在深圳打工，应该还在深圳，因为他出走时身上没有多少钱，可是他现在会在哪里呐？

　　在这样的夜里，他十分懊悔，那天对王二龙是不是太过份了。这种事情在深圳每日每时每刻都在发生，男欢女爱再寻常不过了。男女之间你情我愿不影响任何人，你怎么就不入眼了？当时应该拿了讲稿快速出来，让他们继续才对，怎么就动手了呐。他来投奔自己，自己却把他赶了出去。他曾在王二龙走后的第二天到粤海大厦去找他，保安队长说没有看到他。他和郑玉凤去蛇口寻找，后来有人说在码头上看见一脸上有刀疤的壮汉背水泥，他去时王二龙躲开了，要真是他，说明他找到更好的工作了。他写信给家里，王二龙如果平安到家就务必来信告知。信走得很慢，从发出到收到大概要超一星期左右的时间。

　　他发出这封信的十天以后，收到家里的一封回信，信是老妈写的信上说，王二龙已经去宁波找你了，怎么会去了深圳？还讲了给他的保媒娶媳妇的事，王二龙与一女孩谈的很好，二人常常一起讨论，一起听流行歌曲。女方家长因为嫌我们家穷不同意女儿嫁过来。此事对王二龙打击很大，他想赚钱，种些其它作物试试，可你爸不同意，走时还跟你爸吵了一架。还说王二龙出去就是想去见见世面，赚些钱来，还望王鹏多帮助弟弟一些。不希望他们俩都在外面，要王二龙赚钱回来盖房娶媳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