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思愁》
第51节

作者: 天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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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头雪落无声,风却从四面刮进破败的灶房来,将灶口中火星卷出来落在纸钱上,烧出点点黑洞。
  雷大姑娘极冷,却又不敢出声。她偷眼看顾闻白,黑暗中瞧不清他的脸色,但她却能感觉得到他浑身散发的冷。

  那年她十五岁,家中困苦,父亲缠绵病榻,幼弟身体羸弱。十五岁正是说亲的年纪,若是一般的家庭,十五岁已经要养在家中,每日只绣自己的嫁妆,好在某一日,有喜气洋洋的媒人上门来,将四乡八村的适龄男子说与她。
  可是,她这样的娘家,却是没人说媒。尽管她自觉她长得还算貌美,但瞧一瞧自己因为干活而粗糙得不像话的双手;改了又改,补了又补的粗布衣服;因为年久缺乏营养而毫无光泽的头发以及发育不大好的胸,她是有些恨的。恨自己命不好,竟然投胎在这样的人家。她恨她的爹,恨她的弟弟,若是没有他们,她早就嫁了。
  她以为这样的日子一直要暗无天日地过下去,然而,顾闻白来了。
  镇上的男子,竟然没有一个长得比他俊秀的。便是早前她有些想嫁的良誉,也迅速被比了下去。
  从见他的那眼起,从此,她的心中就藏了顾闻白,亦藏了要嫁他的念头。

  更在自己的幼弟被誉为神童后,雷家得到顾闻白无限的关照,后来雷春又中了秀才,家中得了补贴,有了空余的银钱,她偷偷藏了一部分,用心打扮起自己来。空余的时候她照着小镜子,更觉自己配上顾闻白是绰绰有余的。尤其自己是未来状元郎的亲姐,这桩亲事怎么看,都是极为相配的。
  但她还没来得及行动,就听闻顾闻白拒绝了好些人的说媒。她自己也明里暗里示意了顾闻白几回,但似乎顾闻白一心只在教书授人上,对自己的终身大事似是不放在心上。且后来雷春也回来与她说过,顾老师志向远大。远大便远大,既然他暂时对女人没有意思,她便时不时去给他炊几顿饭,好让他记住她煮的饭菜的味道。
  一眨眼几年过去,她年纪渐大,眼看顾闻白还没有记住她做的饭菜的味道,虽然他身边还没有任何女子,但她也着急了。
  更让她受不了的是,一向对女子视若无睹的顾闻白,在那苏氏来了没多久,便沦陷了。她承认苏氏是比她貌美那么一点点,身姿是柔弱了那么一点点,但她是寡妇啊!一个破鞋,怎么比得上她一个黄花大闺女!
  风越烈,雪渣子虽然不大,却冷入心扉。
  雷大姑娘越发的觉得冷。她自以为很了解顾闻白,自觉着顾闻白看在雷春的面上,应该给自己几分薄面的。
  雷春仍旧伏在地上。地是黄泥夯的,此时又冷又硬,着实难受。
  他的恩师没有动静。
  他正欲抬头,忽见恩师动了。他一喜,恩师果然还是胸有大志的男人。他脑中快速闪过几个感激的词语,正在组织如何优雅地说出来,忽而屁股一阵剧痛,他整个人翻滚几下,脑袋扎进柴堆中。
  “呀!”似是听到长姐矫情的捂嘴叫。
  “公子!”卫英也喊。好在公子到底是留了几分薄面,没将雷春踢坏了。只是,公子心中的那道裂痕,怕是更大了。
  神智尚未归位,一道极冷的声音道:“从此以后,你不再是我的学生。”
  只听有人直扑在门上,伤心欲绝地喊了一声:“顾公子,此事与我无关啊!”
  真是他的“好”长姐!雷春咬牙切齿地想,而后被痛得昏了过去。
  风雪中,卫英紧紧跟着公子,他本以为公子是要往苏家鞋袜铺去,去见公子脚步不停,直往原来的宅子而去。
  卫英不敢多言,只默默跟在后头。
  顾闻白回得家中,铺了白纸,拈过毛笔,却发现笔尖早就冻结,他将笔放下,自己走到灶房,想舀热水。灶房中的热水早就冷透,差些没浮着冰渣子。这些都一一提醒着他,他被自己的爱徒迷昏了一天一夜。

  卫英慌慌张张:“我来生火。”
  “不用了。”顾闻白撇下木勺,脚步一转,又往外头走去。他的大氅早就沾满雪渣子,在他这连续的行动中融化成水。
  卫英慌慌张张跟上,前头公子的大长腿早就跨过墙头。今晚的公子,怕是要翻一晚的墙了。
  这回,公子的长腿,总算是直奔苏家鞋袜铺。
  横竖睡了一日一夜,精神抖擞,发泄一下精力也好。忠心耿耿的护卫卫英跟得跌跌撞撞地想道。幸得这灵石镇不大,今晚的风雪也不算太大,否则他的小短腿非跑断不可。

  苏云落今晚有些难入眠。
  已然二更天了,她的思绪还纷纷。今日虽然在嘴上赢了雷春,却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她清楚地知道,假若雷春果真有几分才华,将来中了状元,到那时她便成了灵石镇上人人避之的祸害了。
  毕竟,在这个世道,人人俱是往着有利的地方去。她一个经营店铺的小寡妇,怎么能与一颗冉冉升起的文曲星相比。
  便是她面上不在乎,嘴角仍然挂着笑,晚食时甚至还多用了一碗汤,但仍旧打消不了咏雪他们关怀的目光。
  唉,这样关怀的目光多久不曾出现过了?她有些感动,在灵石镇短短几个月,得了几个真心关怀的人。
  只是,这样烦恼的事情一再出现,会影响她精心保养的容貌的。她修长的手指轻轻按着自己的眼角,预防鱼尾纹的出现,一边想着,明日便修书给李遥,让他再寻一处地方。
  正想着措辞,忽而见虚掩着的支窗轻轻晃动。外头莹白的雪天,衬托出一道身影来。
  “谁?!”她顿时惊喝一声。

  却听一道沉稳的声音道:“是我。”
  虽然自己穿得厚实,上头又盖了两层裘毯,苏云落还是慌得挣扎起来,怀中的汤婆子竟不慎翻滚落榻,骨碌碌滚在地板上。
  她有些失声:“登徒子,你想干什么?”这斯文败类顾闻白不会想来个霸王硬上弓吧?她边说着,边伸向枕头下,下面藏了一把极为锋利的匕首。
  外头的顾闻白明显是听出她充满防备的话语,不由轻叹一声,柔声道:“你莫慌,我是替我那不肖徒弟来道歉的。”
  苏云落哼声:“有其师必有其徒。”手上抓着的匕首却轻轻放了下去。她下榻,趿了便鞋,就着外头的雪光,摸索着给自己倒了一杯热水,却没有喝,只握在手中暖和着。
  外头的男人明显心虚,垂头道:“是我教导无方。”终是觉得无论说什么都难辞其咎,最后只能厚着脸皮道,“苏娘子以后尽管差遣我,我定鞍前马后,以平苏娘子怒气。”
  哼,那不是便宜了你吗?苏云落手中握着热水,瞧着外头那道平日里挺拔的身影,此时脑袋垂下去,显得可怜巴巴的,口中责难的话终是没说出口。
  外头的男人却是慌了,连话都不想与他说,这是压根不给他机会了。
  然千言万语,却没有一句比方才更好的了。他也不敢再多说,只垂着头,静静地候在外面。
  苏云落也不语,只静静地站着。
  四周寂静无声,静得仿佛能听到藏在胸膛里的心跳声。
  这厢两个主子不说话,急坏了墙的另一边的卫英。此时是二更天的时候,风虽然停了,但雪渣子还在下个不停,冷得沁入骨子里。尤其是他竖尖了耳朵,紧紧贴在墙上--这砖墙日夜受着风雪的肆虐,早就坚硬如冰,差些没冻坏他的耳朵哩。他正听得津津有味,计量着自家公子得伏低做小多久,才能获取苏娘子的芳心。谁料公子一拳似是打在棉花上,苏娘子压根不理他。只可怜公子情路坎坷,而他这个护卫,不知道还要在墙根下冻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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