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嘻嘻索索的声音后，有微弱的火光亮起来。
　　祝为民借着亮往地下一看，顿时倒吸一口冷气。
　　门槛里放着一只……铁锅……
　　锅底破了个窟窿，这会儿正安安稳稳的坐在地上呢……
　　那个叫守常的道士留着长须，发髻散乱，显然日子并不好过。
　　他将油灯放到一旁的桌子上，弯下腰将地上的破铁锅拿开。
　　“见笑了，这房间没门，要是不加点心思，只怕老道士这条命早就不在了……”

　　“你个老家伙，鬼心思还真不少……这可是贼骨头下三滥的套路，你什么时候学会了？这么阴损，当心三清用雷劈你……”
　　显然赵阿六和这个道士非常熟悉。
　　至于铁锅的妙用，祝为民倒是知道。
　　眼下乡间用的都是土灶，斗笠型的铁锅在上部都有一圈横着锅沿，用来搁在灶上。
　　这是乡间毛贼的阴损手段，简单却极其有效。
　　锅沿边缘很薄，高度正好到人小腿，如果行人快步行进时一脚踢上……
　　那么小腿迎面骨立刻就会被割开巨大的横向切口……

　　而且铁锅长年累月的使用，油腻不堪，在这个没有抗生素的年代，油污混合着各种微生物进入人体后会引发什么样的后果可想而知。
　　难怪赵阿六说他三清要降雷劈人了。
　　守常道长嘿嘿一笑，“小赵也不是外人，我和你直说吧，眼下这道观里，除了几个年纪大的走不动，还有当初就受了伤现在还瘫在床上的，能走能说的就老道士我一个……山下信众看我们可怜，隔三差五凑点米粮送过来，有时还给几个抓药钱……这些都藏在我房间里……”
　　“要是不做点布置的话，被人抢去，真就要死人了啊……来来，不说这个了，几位请进屋说话吧……山里夜风凉，吹多了伤阳气的……”
　　赵阿六看着地上的铁锅，脸上肌肉有点抽筋，一时间三个人是想到一块儿去了：进门就有那么阴损的“机关”，这房间里不知道该布下什么天罗地网呢，万一不小心误触……
　　赵阿六连忙摆手：“你这个房间，我们还是算了，万一真少了点什么，那就说不清楚了……我这么晚过来就是找这睡觉的地方……”
　　“睡觉……地方有的，就是隔壁还有两间空房，不过门板都没了……要不，你们把铁锅拿去？”
　　“算了，算了，这个机关你自己留着吧……”赵阿六摇头，顺手塞了几张票子过去。
　　“哎，哎，这个怎么好意思？”守常连忙推却。
　　“别假客气了，你也是不容易，一个人照顾好几个，这钱买点吃得，记住，千万别存起来，有多余的话，下山去买点布存着也好，起码天冷了，还能盖在身上……”
　　“哎……贫道惭愧，惭愧，多谢赵施主了……这，这就不客气了，三清在上，赵施主日后必得好报……”
　　“好报？”赵阿六撇撇嘴“借你吉言了！”

　　守常将那几张钞票塞进道袍里，又在外面按了按，这才带来三人走到一间看起来极其破旧的房子前。
　　“小赵，你别看这间破破烂烂的，但这房子的后窗大且低，窗外就是一道斜坡，人可以顺着滑下去，到了坡底，不停的往东跑，见到一道山梁就没事了……”
　　守常道长衣着邋遢，但却是个妙人，对于赵阿六身后的两人完全不闻不问，只当没看到的。
　　但安排的房间却又便于滑脚……
　　“这房子没有门，里面难免有蚊虫，旁边有柴堆，小赵你可以烧个火薰一薰，房间有了烟火气后，蚊虫也不容易进来。就是记得当心些，别把房子给点着了……贫道先睡觉去了，明天一早我会叫你们的……”
　　说完扭头便走，一边挠着后脊梁，一边嘴里还哼着小曲，显然心情不错。

　　“对了，厨房里有不少山芋，你们随便吃……”他头也不回的说了一句。
　　三人目送他进了自己房间，又听到一阵叮叮当当的声响，显然破铁锅归位，还有些未知的机关消息估计也都上弦了……
　　于是，三人分工，赵阿六去厨房清洗山芋，这算是今天的晚饭，虽然褡裢里带着大饼当干粮，但在这情况不明的山里赶路，身边终归要备些粮食才安心，按照赵阿六的说法，如果碰到伪军和忠救军“联袂”搜山，那就得找个山沟躲个三五天，等风头过去了再说。
　　这破道观穷的一塌糊涂，晚上自然也不会留着火。
　　祝为民看到这一堆生的山芋也在皱眉头。
　　老冯倒是一点估计都没，那起一个就要往嘴里塞。
　　“等等”他连忙阻止。
　　“李先生，干嘛啊……我饿了……”老冯又要啃。
　　祝为民急了“停下，停下，这个，这个不卫生啊……”

　　“怎么不卫生，小赵洗得很干净了！”冯有福一瞪眼，他是真饿了。
　　“哎，哎……”
　　祝为民急了，这山芋的来源不用问，要么是村民送的，要么就是道观里自己种的。
　　但不管怎么样，这玩意总要施肥吧……
　　眼下能做肥料的只有……呃……
　　寄生虫和细菌的粪口传播在这个时代还是高级知识，一般人不懂，但祝为民好歹上到了高中，从显微镜里看到过各种虫卵和细菌，让他生吃这玩意，那是要命的，若是在六场，他宁可不吃。
　　但今天一天的奔波让他知道肚子里必须有东西。

　　赵阿六挠挠头：“算了，就得罪一下守常道士吧……”
　　说着出了房间。
　　回来后，怀里抱着不少柴火，扔在一边。
　　“把山芋埋在灰堆里，等半个钟头也就差不多了……”
　　“烘山芋！”祝为民大喜，这是沪上穷人最喜欢的小吃，尤其在冬天热烘烘的一个揣着，能暖手能饱肚子，而且价格还便宜，一分钱一个，他当穷学生的时候最喜欢了。
　　晚上山风颇凉，三人坐在门槛外，对着门槛内的火堆，倒也不觉得热。
　　这也是赵阿六的主意，把火生在门口处，万一晚上有闯空门的，对方一脚踏进埋着暗火的灰堆，肯定会惊慌片刻。
　　这就是三人脱身的机会……
　　山芋一时半会还熟不了。
　　三人有一搭没一搭的开始聊天。
　　从赵阿六的嘴里祝为民才知道道观为啥那么惨。
　　茅山道士天下闻名，茅山龙虎山也是天下道教最为兴旺的地方。

　　原本日子挺好过，朝廷还册封个天师什么的，道观也有自己的田产房产，道士们不事生产，终日念经，日子逍遥快活，间或还能欺男霸女改善生活……
　　等国民政府成立这好日子就到头了。
　　民国十七年（1928年），国民政府颁布《神祠存废标准》，对道教采取限制政策，规定道教“不是善教”，“应切废除”。
　　一起倒霉的还有佛教，田产被抄没，庙观被强制改为学堂或者衙门。
　　国民政府反封建迷信是好事，但主要是反本土宗教，对于脖子上挂着十字架的洋教们，倒是毕恭毕敬。

　　毕竟啊，委员长夫妻可都是信主的。
　　自清末开始信主的就高人一头，大清国被推翻，不管是北洋还是国民政府，都觉得洋教才是教，爱用国货的口号到了信仰这块就完全失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