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老板，你别怕，老冯就是馋酒，没坏心思，你给他这碗补满，给我也来二两酒，一斤羊肉，都算我账上……”祝为民心里一动，也踱进了郑家羊肉店。
　　郑老板一听是祝先生的声音，顿时来了精神，腰杆也直了，手也不抖了。
　　“冯长官，这半碗算我送你的！再给你补一碗，不收钱！”说着又递上一碗来。

　　“咕噜”冯有福眼睛都直了，喉头上下蠕动，片刻后悻悻道“算了算了，老冯现在每天只能喝二两，多了不行，做人说话要算数……”
　　“你倒是有节制啊……”祝为民拍拍冯有福肩膀，两人在一张摇摇晃晃的八仙桌前坐下。
　　“郑老板，那半碗酒给我吧，我也喝不多，就和老冯凑个兴头……”
　　“那怎么可以？”郑老板不高兴“我不能占你便宜，好吧，一会儿羊肉多给你点……”
　　说着泡上两杯茶，和酒一块送上来。
　　这是本地吃伏羊的特色。
　　虽然是羊肉店，但客人进门先上茶，润润嗓子，然后再喝酒吃肉。
　　等到酒足饭饱后，再喝喝茶聊聊天，也算是半个茶馆。
　　“哎，怎么可以让祝队长会钞！不来三，不来三！”冯有福立刻不干了。
　　眼看“祝队长”已经凑衣兜里掏钱，老冯眼珠子一瞪，丘八脾气又上来了“姓郑的你敢收？！”
　　郑老板端茶的手又是一抖……

　　好说歹说，祝为民还是付了钱，冯有福讪讪的，觉得很不好意思。
　　他不是笨人，而且在六场镇时间长了，对各色人等也有了解。
　　祝为民酒量很好但并不嗜酒，最多是有开心事情时，喝上一碗黄酒，平时几乎是滴酒不沾的人，今天忽然主动来陪自己这大老粗喝糟烧。
　　甭问，肯定是有备而来……

　　但冯有福怎么也想不出，他来找自己干嘛？
　　如果说以前还会怀疑自己会不会被六场镇居民卸磨杀驴-夺了枪赶出去。
　　可自打王先生来了后，冯有福觉得自己就是这里的人了，而六场的老百姓对他的态度的日渐好转，甚至透露出几分亲热来。
　　在王先生的教导下，冯有福眼下的日子“苦不堪言”，但他却非常开心。苦是因为……每天学习认字，他这双握枪的手摸到铅笔就开始发抖。
　　这已经是优待了，这年头铅笔是工业产品，贵而且不好买，至于钢笔，那就更不用说了，十足十的硬通货，只有去上海的英大马路上几大百货商店才有卖。
　　价格吓死人，一支国产的关勒铭牌就要好几块大头，至于进口的犀飞利、派克价格就更不用说了。
　　但就这样还不一定买得到！

　　因为钢笔在后方更加紧俏，这次王静斋置办的“礼品”中就有派克金笔。
　　至于为什么必须是派克？
　　因为这是美国货，东洋人的白金牌倒是价格便宜而且书写性能也不差，可是大后方的老爷都是爱国的，怎么会用这种敌国物资呢？
　　倒是毛笔，是传统的江南手工制品，产量多价格便宜，而且还挺耐用……
　　王静斋办的这个学校，一开始是用毛笔，这年头的乡村学校都这样。
　　学生没有专门的练习本，练字用最便宜的毛边纸，要抄抄写写正经东西的话就去店里买本八行账本……
　　大家都这样……
　　但冯有福只要捏着毛笔，手就抖个不停，笔尖还没碰到纸面，墨汁就点点洒落成满天星。
　　绕是王静斋足智多谋对着冯有福的“鸡爪疯”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眼看朱志英都能简单记账了，老冯自己也是急得没办法，甚至把笔绑在手上……
　　最终祝为民和王静斋只能放弃，给老冯优待-用铅笔……
　　在王先生的言传身教下虽然才短短几个月，冯有福自己都觉得“有学问”了不少，虽然平时张嘴还是马拉巴子，但吃饭给钱，和气待人方面，是让镇上居民翘大拇指的。

　　郑老板也是如此，这从他那盆堆得满满当当的羊肉里就能看出来。
　　一方面这是祝为民的面子，另一方面么，也是对老冯的尊重。
　　冯有福端着酒碗愁容满面，先是闭着眼睛使劲儿吸气，仿佛碗里不是酒而是最好的香水，随后想猫喝水似的，往酒水里伸出舌头沾沾……
　　这让祝为民好笑又好气：“酒鬼，酒鬼！”
　　冯有福非常委屈：“祝先生，你这样伐作兴，我可是听你和王先生的话，每天最多二两……从来没有超出过……”

　　“哎，”祝为民叹了口气，神情忧虑。
　　“嗯，祝先生，你有心事？和我讲，老冯能帮上忙的，肯定不会退！”
　　“老冯啊，你这样喝下去，还真没办法帮忙了……”祝为民皱着眉头显得很为难“有件大事情，全六场只有你能做得到，但是呢，做这个大事情就不能喝酒了……”
　　“啊，一辈子都不能碰酒？”冯有福顿时哆嗦起来，仿佛毛笔又回到他手上。

　　“那倒也是不至于，大概个把月是要的！”祝为民也显得很为难“哎，这个事情啊，麻烦，我想了半天只有你老冯才行。哎，不行我找小朱去吧，你慢慢喝，我先走了……”
　　“伐要！”冯有福连忙拉住祝为民。
　　“老冯，我知道你是好人，但是这个事情是真的讨厌，不但要你一路上不能碰酒，而且哎……”祝为民的眉头拧得越发紧了。
　　“咕咚，咕咚”
　　祝为民抬头只见冯有福一口把酒喝完：“祝先生，你讲！在任务完成前，我再碰酒，我就是这个！”说着伸出右手，手背朝上，几个指头胡乱伸缩扭动。

　　在吴地这个手势代表乌龟。
　　老冯开始诅咒发誓了。
　　祝为民显得非常感动，“老冯，你先吃肉，吃肉，压一压，压一压，这糟烧凶得很，别把胃烧坏了！”连忙给他夹了好几筷子肉。
　　心里却笑开了花。
　　两人火急火燎的吃完后，祝为民带着冯有福回自己住处。
　　这种事情可不敢在公开场合商量，天晓得唐全禄会不会听壁角呢。
　　果然像祝为民预计的那样，一听说是要给忠救军长官送青春素，冯有福的嗓门大的连房顶都能冲破。
　　“屁！给他们送棺材要么！老子在前方打生打死！”说着一生气把衣襟扯开，“看看，这里好几个子丨弹丨洞！差点一条命都回不来！”

　　幸亏，祝为民提前让金小四在附近放哨，有闲杂人等靠近立刻发信号。
　　“老冯，老冯，你冷静，你冷静！”
　　“冷静个p”冯有福大怒，“不对，祝队长我不是说你。我，我就是想不通……”
　　看着他身上的抢眼，祝为民也觉得很难过。
　　要不是自己，这个家伙大概早就见阎王了。
　　可是，作为一个和侵略者拼过命的人，不应该因为发烧无人医而死在荒野中啊。
　　冯有福于国于民都是有功劳的人。
　　等待他的不应该是这种结局……
　　“老冯……我和你直说，我们这支队伍要活下去，就要扩大防区，这样我们才能有更多的机动范围，也可以有更多的征粮区……你懂嘛”
　　冯有福点头。
　　“现在的情况你也知道，谁抗日大家心里有数。但这块地盘上，除掉东洋人，谁的势力大，你心里也有数，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