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难事,说来听听。”李浩是个热心人,说道,“大家这么多人,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说的没错。”
“是极是极。”
有不少人同样是热心肠,当然,也有人听了不乐意,这年头谁有那闲工夫帮人,不过,嘴巴里还是齐声应是。
范老三叹了口气,说了自家伙计赖小五被人打了,要休息三五天,店里缺个伙计,又不值当请人的愁事。
“嗐,多大点事。”
“请个帮闲顶两天就是了。”
“范老板多抠门,他哪舍得。”有人喊道。
“谁说的?这话谁说的?”范老三板着脸,“莫凭空污人清白。”
这边,李浩听了这话,却是扭头看了一眼自己身边的半大小子,“范老板,你看看这小子行不行?”
“不行。”范老三扫了一眼,半大小子,吃穷老子,这小子一个人吃的顶俩,还要给工钱,他范老三一向精明,怎么能做这种傻事。
“不要工钱。”李浩犹豫片刻,咬了咬牙,“只要管饭就行。”
范老三再次扫了半大小子一眼,他又拿起账本,看看自己刚刚记下的李浩两人吃了多少,回忆了这半大小子吃了多少,心中琢磨一番,又拿起算盘噼里啪啦的算了下,终于点点头,“说好了,不给工钱,只管饭。”
“行!”李浩点点头。
医疗室的老黄打了酒嗝进来了。
“老黄,这大上午又喝上了?”刘波抬头看了一眼,笑着说道。
“老黄,你这次可失算了,食堂有好肉。”何关嘿笑说道,“怎不留着晌午好好喝喝。”
“老莫呢?”老黄没理会众人的调侃,红着脸问。
众人面面相觑,这老黄喝昏头了么?
“老莫不是因公负伤了嘛,这两天不用上班。”何关立刻说,“老黄你糊涂了,老莫在哪里你应该最清楚的。”
“我当然知道……我知道个屁。”老黄骂了句,“老莫昨天该来换药的,老子好心等到大半夜,没来。”
程千帆此前判断老莫的尸体最快会在这一天的上午被发现。
他发现自己忽略了一点,这就是老莫在巡捕房极其糟糕之人际关系。
老黄来值房的抱怨,他的生气表现,更像是一场表演:他没有对老莫不管不顾,是老莫自己没有来医疗室换药的哦。
抱怨完毕,老黄打着酒嗝、晃晃悠悠准备离开。
“老黄,要么你去老莫家里看看?”刘波调侃说道。
“不去。”老黄直接摇头,梗着脖子,“凭什么啊。”
“老黄,医者仁心啊。”何关怪声怪气喊道。
老黄假装没听到,倒背着手,晃晃悠悠的离开,他去的是伙房的方向。
“刘哥。”程千帆扔了一支烟,刘波伸手接住,随口道了谢。
程千帆自己嘴巴里捉了一支烟,又给何关以及关系不错的大头吕散了烟。
随手将烟盒扔在桌子上,道了句,谁想要的自取。
喷云吐雾中,程千帆在琢磨刘波刚才的话。
看似刘波只是随意的调侃老黄一句,很正常。
但是,在‘有心人’程千帆听来,就有些不一样的意味。
其他人没有调侃让老黄去查看老莫的情况。
为什么刘波要提起这个。
更进一步的说,为什么是刘波?
刘波和老莫的关系素来不怎么样。
这给程千帆的直觉就是,刘波确实是在关注老莫,只是这种关注很隐蔽,若非有心琢磨、很难发现。
闲极无聊的众人纷纷猜测老莫这厮为何没有来医疗室换药。
大头吕挤眉弄眼,“我听说老莫有一个相好的,这老莫休假不当值,在家里可要加班哦。”
“加班个鬼哦。”一个巡捕嘿笑说道,“就老莫被小程打……”
“咳咳咳。”程千帆连连咳嗽。
“哦,老莫是因公负伤,就他那惨样,躺床板上等人喂饭还差不多。”
“老莫动不了,别人可以动啊。”有人挑了挑眉。
众人都嘿嘿嘿笑起来。
程千帆和何关两个小年轻不明白,但是,装着明白的样子跟着嘿笑。
大头吕等人越说越来劲,挤眉弄眼的好像在对暗号,你懂,他懂。
程千帆和何关听着听着明白了,两个年轻人涨红了脸,躲到一边去抽烟。
“粗俗!”何关低声骂到,抬头看到文书办的彭文书从院子里走过,只觉得那彭文书扭腰摆跨搔首弄姿的样子,自己素来看不惯的感觉竟是淡了许多。
似乎……还挺好看的。
“无耻!”
“自由高贵的法兰西,不过是表象,他们和日本人本质上都是一路货色,老资格帝国主义,标榜着自由民主,骨子里是肮脏的食腐者,他们享受惯了,对新崛起的帝国主义充满了畏惧。”
“法国人、英国人,他们都在退让,希望日本人吃饱了,不会进一步蚕食他们在中国的利益,他们在养虎为患。”
方木恒在牢房里呐喊。
在隔壁的牢房,‘朱源’一开始还能跟着配合呐喊两句,此时他翻了个身,牵动了身上的伤势,便故意发生惨叫声。
“朱源,你怎么样?”方木恒听到动静,赶紧问道。
“还好。”朱源咬着牙说道,“你说的真好,帝国主义没有一个好东西。”
“我只敢用我的笔杆子,和我的嘴巴去呐喊,发出愤怒的咆哮声。”方木恒透过牢房的缝隙,看到隔壁狱友一身伤痕,既愤怒又敬佩,“我却不敢真的去行动,比起你们差远了,你是敢在东北和日本人真刀真枪的打仗的大英雄。”
“不,你用嘴巴和钢笔开启民智,唤醒人们的爱国和抗争意识,这也是非常重要的。”朱源表情严肃说道。
随即长叹一口气,“我,我只是不甘心……没有死在抗日前线,却要死在狗特务手里,我不甘心啊!”
“我不会眼睁睁看着你牺牲的。”方木恒目光灼灼,“我很快就可以出去,我是记者,我要将你的事迹报道出去,我要让全上海,全中国都知道,一个在东北抗日前线奋勇杀敌的大英雄,没有牺牲在抗日前线,却被法租界逮捕,更可能被引渡给国府遭到杀害,这是何等的讽刺,这是何等的不公!”
“亲者痛仇者快!”
“我要用民众的愤怒,用舆论的力量,救你出去!”方木恒握紧拳头。
一个小时后,党务调查处上海特区行动股股长吴山岳接到了一个电话:诱饵已于今日放出,鱼儿上钩。
第二天上午。
老莫依然没有来巡捕房医疗室换药。
马一守发话了,让老黄明天去老莫家里看看情况。
程千帆在中午的时候给方家挂了个电话,是女佣接的。
他请女佣转告唐筱叶,方木恒会在傍晚释放。
法租界亚尔培路和霞飞路的路口,这是一个新开不到半年的书店。
书店的后院有一个杂物间。
夜已深。
屋内没有开电灯,只是点了一盏煤油灯,灯罩遮住了光线,窗户也放下了竹帘,缝隙塞了纸。
几名工人正在紧张的忙碌着,他们在印刷最新一期的《红旗报》。
周虹苏在门口不停的踱步,既是在放哨,也是在等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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