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李星仪刚发出声音，喉咙却仍然有些嘶哑。
　　她清了清嗓子道：“我去拜见皇后。”

　　荻花打了盆水，打算服侍李星仪梳洗。
　　然而李星仪却不让她近
　　身，点了绯烟来伺候。
　　荻花只好站去了另一边，可她垂着的头和无处安放的手却摆明了此刻内心十分紧张。
　　李星仪知她天性胆小，连侍奉自己都紧张，更不要说去显阳殿见皇后——恐怕还未上台阶叩拜便要吓晕。
　　李星仪犹豫了一下，还是自行去了显阳殿。
　　前几回进显阳殿时她总觉得自己像是打秋风的穷亲戚，无奈攀上皇家的高枝，再怎么说身心上都低了人一头。
　　现在却与从前大不同——往常显阳殿的宫人见了她，不过垂首倾身罢了。而今人人见了她如同见了星光，笑脸相迎地唤她“二小姐”。

　　只往日里常用打量眼光看她的温女史，此刻再见她时眸中却多了几分担忧。
　　李星仪只是朝她一点头，便侧身入了显阳殿。
　　皇后正站在侧厅的珠帘后，夹了金龟甲去引架子上的画眉。听宫人报是李星仪来，撇了鸟走过来，看见她却埋怨：“伤着没有？怎么不再休息休息呢？”
　　李星仪望着皇后满头明晃晃的珠钗，只觉得那支镂雕莲花金步摇一闪一闪，自己的心也跟着它一收一放。

　　原本会讲话的人做了一段时间的哑巴，现在又能开口了。她能骗得过别人，可不一定能骗得过皇后。虽说赵老是医者，可在普通人跟前撒谎与在上位者跟前撒谎的感觉终究是不一样——光那份凌人之气就让她几乎有些腿软。
　　恍惚间李星仪
　　想起了下午何雁迟与许松意二人来探望她时说过的话，霎时一颗收放不定的心突然蓬勃|起来，血液重新涌入到四肢百骸。
　　“劳娘娘挂念，星仪只受了些皮外伤。”李星仪行了个跪拜礼道，“感念陛下娘娘恩赐，星仪是特意来谢恩的…”
　　皇后有些惊奇地看着她，对站在一旁的温女史道：“瞧瞧，我之前就说这孩子规矩好，可惜不能说话。本以为同燕王差不多，谁成想开了口之后竟这般伶俐，真是越看越叫我喜欢。”
　　李星仪听说过燕王萧纯这个人，他是当今皇帝仅剩的手足，因幼时生病，病愈后便成了哑巴。也正因是个哑巴，所以避开了当年的皇位之争，好好地活到了现在。如今皇帝十分重视他唯一的弟弟，后来便是连建府娶妃均是由皇帝一手操办。
　　“燕王殿下也是个妙人，想来老天爷也有瞎眼的时候，竟也不怜惜怜惜他们。”皇后拉着李星仪坐到一边感叹，“好在陛下今日同我说，既然星仪能复声，想来燕王也有些希望。陛下想让燕王殿下也来向她请教请教，说不定殿下也能开口讲话呢…”
　　李星仪一听，瞬间感觉自己像是被逼到了悬崖边上。
　　请教？她可不知道怎么教哑巴开口讲话！怪道人常说，若是撒一次谎，此后便要用无数个谎去圆这一个。
　　“燕王殿下和善得很，又没有长辈的架子。无垢和玉镜他们
　　也都很喜欢这位王叔，你不必紧张。”皇后又道，“说起玉镜，我倒险些忘了那下毒又纵火的宫婢。”
　　温女史忙答：“主子不必担心，那宫婢已经处置了，陛下亲自着人动的手。只是她死前非要见太子殿下一面…”
　　李星仪知道她们说的是文姝。
　　文姝不仅差点儿害了太子妃和她肚子里的孩子，之前还险些害死了她。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若文姝没有走那一步，她也不可能在这里。

　　“想见太子？她也配？”皇后冷笑一声，“若非玉镜搭救我儿，那宫婢连宫里都进不来！怎好意思腆着脸说要见太子？！”
　　温女史答：“许是因为太子殿下坠下木岩岭后是她所救，便…”
　　“救太子不成，却又担心惹祸上身，便将他丢弃在乱葬岗？”皇后怒目道，“若非后来玉镜出手相救，怎会有东宫，怎会有他们的今日？！下贱人自有下贱人的眼界儿，门前已有她三分地，还妄想飞上枝头做凤凰不成？！”
　　皇后这话说得重，李星仪听着也难受——在不久之前，她也是东宫别苑的宫婢，也是皇后口中所谓的“下贱人”罢了。
　　虽说明知皇后是关心太子和太子妃，可毕竟在自己脸前说，这让李星仪的确有些不舒坦。

　　倘若有朝一日她曾做过宫婢的事儿大白于天下，那个时候皇后又要如何看她呢？
　　李星仪沉默以对。
　　当哑巴当久了，早
　　已习惯了不开口。皇后待她算是还不错，可毕竟不是一家人，也不能不防着。
　　皇后在气头上，又骂了文姝一通。

　　李星仪与温女史劝她保重身子时，外间宫人来报，皇帝已经进了朱雀门，正往她们这处来。
　　若说这世间谁最可怕，自然是当今天子。
　　但凡凭着自己手段坐上帝位的，就没有一个是简单人物。皇室中人最不缺的便是心眼儿，能斗到最后的，从来不是个善茬。
　　李星仪见过皇帝一次，那种令她窒息的压迫感尚在眼前。
　　如今人还没到，她便开始紧张起来了。

　　“别害怕。”皇后摸了摸她的手背道，“陛下也是…”
　　皇后本想说“陛下也是个和善人”，可又想起在前朝百姓心里的名声，虽说暴君算不上，可毕竟同“和善人”还是有不少距离的，索性住了口。
　　殿门外立了个黑黑的身影，李星仪正要跪，却听皇帝突然开了口。
　　“朕刚处置了人，还带着煞气。你有身子，朕不便进去，便站在这里同你说两句。”
　　皇后站起来：“您说。”
　　李星仪忙垂首立在一边。
　　“刚刚监察来报，徐州一带暴|乱。朕本意便要亲自前往，如今更是一刻耽误不得。”皇帝靠近了七宝帘道，“此事牵扯重大，涉及十年前的那桩要案，这一去估计短时间内无法回来，朕已任命太子监国，国舅、凌相、冯驸马三人辅弼。至于宫中…就有劳皇后了。”

　　皇后深吸一口气，强颜欢笑道：“陛下放心去，宫里诸事自有臣妾。倒是陛下…千万要保重自己，早些回宫…”
　　皇帝低了低头，又往李星仪的方向看了一眼，叹了口气后便转身离开。
　　皇帝一走，李星仪只觉得身上的那股威压也跟着散去了。
　　“陛下这一走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皇后坐回了座位上，颇有些怅然若失地道，“谁成想徐州那边又出事儿了呢？本觉得该是个小案子，可不知为什么竟然带出十年前的账本来…”
　　李星仪看向皇后。
　　“十年前的账本？”温女史问，“当年太子殿下不是寻到了所有账本？难道还有遗失的？”
　　“十年前太子才多大？满打满算才十五。”皇后散了力，又窝进榻里，“他自小聪颖，什么事儿都能办好，便请缨去徐州。陛下拨了人手与他同去，他办得也漂亮——不过，谁又能想到慕云归会做那种事？”
　　温女史道是：“从前慕大人也并不像那种搜刮民脂民膏的贪恶之人。”
　　“当年慕云归并不认罪，起初连我也不信。可冯公主那时候跳出来指认，慕云归便都认了…”皇后扶额道，“他认罪后在狱中暴亡，究竟是自尽还是怎么死的，咱们也不知道。可要紧的是，如果当时不结案，蝗灾后暴|乱将动摇大魏根基，便只能匆匆结案。不然你当太子这些年为何毫无建树？便是从那件案子开始，他认为自己办案不力，这些年才一直低着头做他的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