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星仪扫向离鸾有些忧愁的背影，见她正背对着他们，肩膀微微耸动，像是在抽泣。
　　怪不得，刚刚观离鸾时总觉得她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风情，原来是风尘女子。

　　眼下世道难说，有人笑贫不笑娼，也有人则扒着礼法不放，将这类女子视为污秽之人。李星仪是饿过冻过死过的人，倘若因为自己要死而入此门中，她觉得离鸾的选择并不让人意外。
　　尊严与死亡面前，哪个轻哪个重呢？对于那些跺跺脚便能让大地颤几颤的人而言，自然是尊严更重要。可也有人想活着，哪怕没有尊严，他们也依旧觉得填饱肚子才是最实在的。
　　“好在离鸾姑娘上进好学，自己学了
　　琵琶，待能弹上几首的时候便常在各个茶楼酒肆卖艺。”许松意继续道，“也正是因为她当时谈得不好，雁迟稍稍提点了她两句，我们这才认识了。”
　　李星仪点头，心想何雁迟和许松意这两个人倒还不错。
　　世人多趋名逐利，旁人死活也与己无干。何许二人虽然在太医署是小小后辈，可他们这样的人放在外头是多少医馆求不来的人才。纵然如此，他二人非但没有恃才傲物，反倒愿意同离鸾结交，能看得出秉性真实纯善。
　　“我今日说这样多，李二小姐别觉得我聒噪。”许松意又开了口，“二小姐昨日应当也听到我小叔父说的话了，所以没有必要瞒着您。”
　　李星仪知道他说的是许医丞说何雁迟“资质绝佳”，还说“不要为了不值一提的人误了前程”。
　　“不值一提”的人是谁，她如今也明白了。
　　对于被许医丞看好的何雁迟而言，离鸾这样的姑娘自然是不值一提之人。

　　刚刚离鸾的肩膀都在耸动，想来何雁迟应该同她说清楚了吧。
　　此时的离鸾正一手抱琴，另一手用手背抹眼泪。何雁迟站在一边望着她，身子有些微的佝偻。
　　这情景让李星仪有些不忍心再看。
　　她也还惦记着自己的事情，便对许松意指了指桥对面的食肆。
　　许松意看去，见还是那家高唐驴肉馆。
　　“这家店的酒肉确做得不错，连赵老都赞不绝口。”许松意道，“我陪您一道去。”
　　李星仪却连连摆手拒绝。
　　许松意蹙眉：“二小姐不让我跟着去，您怎么买？有个能说话的在您身边好歹也方便些。”
　　李星仪心道有你在我身边才是不方便。
　　她自然没有说出来，只是坚持要许松意在这里等着，自己则一路小跑地去了食肆。
　　这家高唐驴肉馆临河而建，在岸边能瞧见内部宾客如云。然而李星仪进了门才发现，这馆子前门幽深，需要走上十几丈方才入内。
　　她走过前门廊子，见上面壁画均是本店招牌，打头的便是驴肉和高粱酒。

　　李星仪还未走到二门，便见一小厮迎了上来。
　　“姑娘来了！”那小厮将干净抹布一甩，笑着招呼，“里头有烧好的茶水，不算钱的，姑娘大老远来定然渴了，不妨先进去用？”
　　不得不说，这家店的确会做生意——眼下李星仪身上还穿着粗布衣裳，头上也未戴什么首饰，一眼看去便是个粗使婢女。而驴肉不便宜，并不是一个婢女能随便吃得起的。
　　饶是如此，这小厮依然殷殷勤勤地迎上来，还主动提供茶水，这不是会做生意是什么？
　　李星仪眼神一动，旋即开口：“我来打半斤高粱酒，一斤驴肉，再向你讨教件事。”
　　自打被李老夫人救起来之后，李星仪便没有开口说过话。今日是头一遭，嗓音清丽尚中带着一丝嘶哑。
　　小厮见又来了生意，还是要打包带走的，自然是喜不自胜。
　　“一斤驴肉，半斤高粱酒！”小厮朝里面吆喝，“加送小菜一碟，客人回家享用！”
　　“好嘞！”里面人应道
　　。
　　小厮带着一脸笑容回过头，本就欠着的前身又往下猫了两分，问：“客人要问什么？除了咱们店的秘方，小人什么都答得！”

　　李星仪差点儿被他逗笑。
　　她朝门前望了望，见短时间内不会有人前来，便同这小厮走到一边。
　　“我想打听打听你们常来的客人中有没有这样两个人。”李星仪回忆了一下那日看到的二人，尽可能地描述他们的外形，“一个矮瘦，八字胡，二十七八岁左右，有些操鬓角，说话声音尖细些；一个高高壮壮，约摸三十出头，声调粗，常犯喘，没蓄胡须，眼睛小得像一根线…”
　　她说得详细，小厮只稍微一想便能想起来。
　　“您说的这二位我都识得！”小厮上下又打量了她几眼，问，“只是客人同那二位是什么关系？总得让咱们先知道。”
　　倒也不怨这小厮追问，开店的人家都怕惹上麻烦，哪怕眼前是个模样标致的姑娘也不例外。
　　李星仪回想起自己当日不仅被他们抛下水，连带着当了的财物都被抢了去，想来这二人应当是极缺钱的。
　　这家高唐驴肉馆开得大，却未将不准赊账的牌子挂出来。李星仪认为他们之中既然有人常来，定然同店家赊过几次账，便道：“前些日子他们赊了不少账，说这两日结了，只是迟迟不见人，又见他们常来，便想来问问你们。不过不碍事，没多少的。”
　　小厮一听

　　，刚刚还满面笑容的脸顿时耷拉了下来。
　　“姑娘您有所不知，这俩人可是我们这一带的常客了。”小厮不屑地道，“你说的那个瘦的叫佟三，胖的叫周忠。他们是表兄弟俩，整日游手好闲不说又爱吃酒，吃了酒便侃天侃地地胡吹，常赊账，一赊便是数月…”
　　李星仪听有了线索，又往门前瞧了两眼，继续听小厮讲。
　　“…我们也不愿意接待这样的人，可东家说了，宁得罪了阎王也不能得罪小鬼。这俩人难缠得很，大不了来吃几顿，又吃不垮店…”小厮言语中满是抱怨，“不过前些日子不知他们是发达了还是怎么的，突然将之前的账给结了。”
　　李星仪心道自然会结了，毕竟他们将自己在东宫别苑省吃俭用积攒下的积蓄全被抢掠了个干净。
　　“不过啊，依着我看，他们这肯定是不义之财。”小厮又道，“既是不义之财，他们二人又是这么个德性，肯定有花完的时候，少不了日后再来赊…”
　　李星仪听他抱怨着，再一偏头见门前隐有人影攒动，便直截了当地问：“那二人是什么来头？家住在哪儿？”
　　“我倒是不知道他们住在哪儿。”小厮答，“，不过这俩人没什么来头，是城东出了名的无赖，想来随意问问东边的人便能打听到他们的住处。”

　　恰好里间高声唤“客人的酒肉备好”，小厮忙道：“姑娘稍待，我去帮您取
　　。”
　　李星仪点头，将刚刚小厮所说的佟三和周忠的名字记在心里。
　　片刻后小厮取了酒肉来，结了账后又将她送走。
　　“这俩人不好惹，我劝姑娘还是算了吧。”小厮道，“就当是喂狗了。”
　　李星仪感激他提醒，转身又道：“今日我来过一事…”
　　“知道。”小厮机灵得很，“正经客人和不正经客人咱们都分得清，姑娘也不容易，咱们从未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