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不妥协——体制内的无奈,80后法官的蜕变历程》
第35节

作者: 桂公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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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访”作为一个具有鲜明的中国特色的司法术语,主要是指一种以粉饰太平为目的,以谈判、诱骗、威胁、强迫等为手段,将进京上丨访丨的当事人遣送回原籍的行为。这个词在不同的主体间有不同的说法。法院称之为“接访”,这个“接”可以理解为接待,也可以理解为接受,或者更直观地理解为接送。但在上丨访丨户的口中,这个词被称为“截访”,更有人称之为“劫访”。我个人觉得,从贴近事实的角度来说,上丨访丨户们的用词还是比较准确的。

  在正月初六的上午,我陪同邹庭长登上了去北京的飞机。同行的还有立案庭的牛庭长和一个姓于的小伙子,还有两名法警,一个姓洪,一个姓叶。
  在飞机上邹庭长简单跟我讲了这次接访的工作任务。这次接访是为即将到来的“两会”服务的。邹庭长说,很多上丨访丨户瞅准“两会”时机,闻风而动,纷纷去最高院和国家信访局上丨访丨。现在最高院对每个省的上丨访丨户数量有个排名,以此作为衡量各地区民众对司法的满意度的标尺,据内部人士透露,最近本省的排名一路飙升,为此省高院的院长非常生气,后果非常严重,下令各中院纷纷派人驻扎北京,力争在正月初七最高院信访接待室正式上班前,将上丨访丨人员拦截并送回。

  立案庭的牛庭长算是个接访专家了。他跟我们介绍说,立案庭在正月初四就派了两个审判员去北京了,带了四名法警,开走两辆大巴车。他们将分成两批,一批守候在北京南站,一批在进北京城的高速公路收费站蹲点。两个审判员都是专门搞信访接待的,熟悉涂城的每一名上丨访丨老户,只要看到熟悉的脸孔,立刻拉到大巴上送回涂城,一个也不放过。
  牛庭长说:“这算是我们对上丨访丨的刁民们布置下的第一道关卡。第二道关卡是我和小于,我们的任务是在信访接待室前巡逻,看看有没有漏网之鱼。”他看我一脸茫然,问:“第一次接访?”
  我说是的。
  牛庭长挺和蔼地笑了一笑,说:“最高院的信访接待室在永定门幸福路,离北京南站很近,大部分上丨访丨户也是坐火车到南站的。从南站到接待室大概有五百米的距离,中间有道天桥,南站的同志不可能拦下所有的上丨访丨户,我和小于就在这段路上守着,来北京上丨访丨的我都熟,平时都盯着不让他们往北京跑的,手头也有名单,等到了北京,我把名单给你一份。”
  邹庭长说:“老牛,那这次你可没盯好啊,是你的责任。”
  牛庭长呵呵一笑,说:“话不能这么说,上丨访丨户都不傻,前几年还能拉去办个学习班,搞个政治培训什么的,现在不行了,到敏感时期都躲,上门都找不到人。再说了,我们又不能去逮捕别人,人家还是有人身自由的。”
  邹庭长说:“要是我就不躲,学习班多好啊,说是学习,其实就是公家出钱旅游。去年去的海南,奥运会的时候集中在黄山,前几年还有去张家界的,吃得好,住得好,干吗要躲?”

  牛庭长说:“你看看你这点追求。每个人的想法都不一样,其实谁不想省心过日子,上丨访丨户也是被逼上梁山,就像古时候告御状一样,冤屈无处伸,只好往京城跑。他们每个人都有坚定的目标,虽然在我们看来有些偏执,但在他们来讲那就是最高的理想,所有的追求,可以放弃一切。我搞了半辈子信访工作了,在这一点上,我是理解他们的。”
  牛庭长一字一句说的很诚恳,不像有的干部满嘴官腔,说一套做一套。我看着他锁紧眉头时额上簇拥的皱纹,心想这是个好人。但我不确定他是不是个好法官,因为接访似乎不是一个好法官应该做的事情。但站在他的角度来说,他不能不做,因为这就是他的工作。就像我自己虽然一直想做个好法官,但我知道自己注定做不成。我想起一个律师酒后吐真言时说的:“现在这个社会,想做个好人,就做不成好律师;要做个好律师,就做不了好人。”其实,法官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日期:2010-03-16 22:08:44

  牛庭长继续说:“就比如这次,最高院那边反馈说,还没正式上班呢,涂城现在信访值班室登记的上丨访丨户已经超过三十个了。其中有个叫蔡志华的,之前是个著名的钉子户,涂城这几年搞城市化开发,当时要在蔡志华家那一片建个高架桥。他不愿搬,带了村民反抗,最后给强拆了。后来他就一直上丨访丨,省里解决不了,北京也去了好几趟了。这次他带了十几个人过去,是我们要应付的大头。”
  我问:“是补偿没到位还是怎么的?”
  牛庭长说:“该给的补偿当时都给了,他们不满足,最近两年房价涨得厉害,蔡志华提出要按照现在的补偿标准来赔给他们。”

  我说:“这不可能啊,明显无理取闹啊!”
  牛庭长摇摇头,说:“虽然是明显没有道理的,但有个问题是,当时负责强拆的是涂舟区政府。根据《城市房屋拆迁管理条例》,只有市级和县级政府有拆迁权,区一级政府是没有拆迁权的。”
  我对行政法不是很熟悉,听牛庭长这么一说,我也感觉不妥:“政府行为明显违法啊,这应该赔的。”
  牛庭长说:“赔什么啊,蔡志华一审、二审都败诉,后来几次申诉也都被驳回了。”
  我感觉很疑惑,问:“这是为什么?条文很明确啊?”
  牛庭长苦笑着说:“强拆是当时的市委书记拍板的,他天天跑到工地上去督办,看见房子还在就生气,说怎么还不拆掉。最后涂舟区政府就开了推土机过去了。”
  我沉默了,因为大家都知道那个市委书记现在已经是省委副书记兼政协主席了,升迁之时这座体育馆也算是他的政绩中光辉的一笔。
  难怪这案子翻不过来,法院怎么敢判呢,除非是院长不想混了。
  牛庭长说:“现在蔡志华他们就抓住这个不放,政府违法是明摆着的,他也知道我们不敢判,就放心大胆地要钱,现在他们六十多户人家一共要价两个多亿,把信访基金掏空了也给不起。省里也给不起这个钱。这个案子最高院的意思是让我们按下来,所以我们也一直重点关注蔡志华。这人特别能闹,蛮不讲理,再加上这个案子他抓住了政府的小辫子,嚣张得很,到时候你们跟他打交道要小心。”

  我们都说知道了。我忽然想起什么,问牛庭长:“刚才您给大家都布置了任务,但没说我到时候要做什么啊?”
  牛庭长笑着说:“小桂你啊,是机动部队,暂时不给你分配明确的任务,但是你放心,到时候肯定轻松不了,哪里需要往哪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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