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时说：“没事没事的，他们那里我会解释的。”
　　秦时将行李箱往墙边一放，搬动起放在进门靠墙边的那张桌子，边搬边说：“让主任跟你书记一起合署办公吧！你们两人都在窗边，商量个事儿更亮堂些！”

　　卢老五也走过来搭一手，一起搬动桌椅，不一会儿铺床的位置就腾出来了。卢老五说：“那床呢？”
　　秦时说：“我已经跟那家民宿老板娘租好了。”
　　卢老五说：“这点租金，你就不要管了，由村里支出。”
　　秦时说：“我都付了一年的租金了。”
　　其实没付，连价钱老板娘都没开口说。这样说了，断了老五书记再去付床铺租金的念头。
　　秦时说：“老五叔，你给我叫个村民去把床搬过来吧！”
　　卢老五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老式诺基亚手机，按了一会儿数字键，咕咕——响了两声，放在耳边，说：“喂喂——喂喂——我是老五，那张床，你叫你老公送过来，送到哪？还用问吗？送到我办公室！什么？肯定你们怠慢了咱村新来的第一书记，我交代你的事情不好好办，小心我什么时候将你这店封了，本来咱们库区不能开饭店办民宿的，水资源保护，懂不懂？乡里行政执法的人那里，是我帮你说了话的，否则早将你关了……”

　　不一会儿，裤脚店老板和老板娘一人抗一块床屏，儿子儿媳抬着床板，气喘吁吁地来到了村部。他们七手八脚地，分分钟就将床拼好了。
　　老板口吃，站在老五书记面前，想解释点什么，可老半天挤不出一句话来：“我……我……我……”
　　老板娘呵斥一句：“‘我’你个头，快去拿被子席子枕头！”
　　秦时说：“慢慢来，离天黑睡觉，还早着呢！”
　　老板娘说：“你们干部要午睡的。”
　　秦时本来确有午睡的习惯，但这一个星期来，他没有午睡过，村里人没有这个坏习惯，他的也必须得改，他说：“不午睡，不午睡！”
　　卢老五在窗边自己的办公桌边坐下，老板娘走过去，站在他面前，想向他解释老公老半天没解释出来的缘由：“老五书记，现在当着新书记的面说清楚，不是我们没按你吩咐的去做，是他自己怕增加村里的负担……”
　　没等她说完，秦时就接上来说：“不怪你们，不怪你们！是我自己要住到这里来的。”
　　卢老五挥挥手，嘿嘿一笑，露出一口被烟熏黑了的牙齿：“走吧！走吧！你还以为我真的会将你的店封了？吓唬吓唬你的，你们开这么家民宿，多不容易，我保你们还来不及呢！我巴不得家家户户开民宿，创出一条致富路来，可是上头不同意，不知那根筋搭牢了！”
　　老板娘千恩万谢之后，走了。
　　卢老五说：“今天有个党员干部的例会。”
　　秦时说：“几点召开？”

　　卢老五说：“估计没有十一点召开不起来，大多数人不在村里，赶回来要个时间。”
　　秦时说：“好的！还有几户低保困难户，我去走访一下，十一点前，我肯定回到村部。”
　　卢老五知道秦时自从来到村里报到的第二天起，就一直在四个自然村转来转去，了解民情，掌握村情，看到这个年轻人忙碌的背影，他心里感到踏实。
　　那天县委组织部的覃科长给他们村送来秦时这个年轻小伙子时，卢老五心里直打鼓，能行么？嘴上没毛，办事不牢。年轻轻的，当第一书记，能镇得住四个村合拢来的村干部么？能带领卢山坞村一千多村民脱贫致富么？
　　一个星期下来，这个年轻人忙忙碌碌的身影慢慢地开始刷新他在卢老五脑子里起初留下来“嘴上没毛，办事不牢”的印象。

　　住到村部办公室的第二天下午，秦时从村民家中吃了中饭回来，回到村部，见会计室的门锁着，给会计四只眼打了电话，没人接，不一会儿，见四只眼手里拿着另两只“眼”，眨巴着脸上固有的两只眼，懵懵懂懂朝村部走来，到了门口还打了一个长长的哈哈。
　　秦时说：“唐会计还没睡醒啊？”
　　四只眼将另两只“眼”合到了固有的两只眼上，瞧瞧，这才发现面前站着秦书记，说：“你叫我什么？”
　　秦时以为自己叫错了，叫成四只眼了，检索着自己刚才说的话，说：“我好像没叫错吧？叫唐会计呀！”
　　四只眼从裤腰上摘下一串钥匙，边开门边说：“错了！大家都叫我四只眼，你就入乡随俗吧！也叫我四只眼！”
　　秦时紧张的心情放松了下来，跟着四只眼进了会计室，笑道：“好好！唐会计，四……四只眼。这样叫，我还真的不习惯！”
　　四只眼笑着大声说：“四只眼，四只眼！多叫几声，不就习惯了吗？”
　　会计是村里的秘书长，又是财政大臣，是村务运转的轴心，要是跟他的关系搞不好，那是不利于开展工作的，既然他不介意而且喜欢人家叫他野名，那就入乡随俗了吧：“好！四只眼！”
　　四只眼开心地笑了，铜铃似的大眼眯成了一条缝：“哎——这就对了！我们村里，人人都有一个野名，就像现在你们年轻人玩微信，人人都要取个昵称，对不？”
　　秦时说：“对对！我的微信昵称就是‘秦时明月’。唐会计，我们加一下微信。”
　　“又来了，唐会计！四只眼，叫四只眼好不好？”四只眼在会计桌前坐下，掏出手机，点开微信扫一扫，扫了秦时的微信二维码，“我的昵称就是野名‘四只眼’。”
　　秦时在微信上打上字：“唐会计好！”立马又改成“四只眼好！”
　　四只眼回了他一个“好”字，说：“你是不是也想要一个野名？”
　　秦时说：“好啊！你给我取一个，如何？”
　　四只眼看看秦时的瓦片头发型，说：“你刚来村里的那天下午，我们在这里谈论到你这个新来的大学生时，有人就称你为‘瓦片头’。不过，你是书记，这样叫你，不礼貌。当时老五书记就呵斥了，人家是上头派来的第一书记，怎好乱起野名？”
　　“没关系，没关系！我也是村里的一员，不能搞特殊化！”秦时伸出五指插进瓦片头发，似乎是要将“瓦片”捣乱成不是瓦片，“我这头发，不合时宜。”

　　四只眼说：“没关系，你是城里人，不一样，我们山里人时兴剃光头剃平头，光头平头省事省肥皂省得长虱子，又凉爽又精神。”
　　秦时说：“咱村里有剃发师傅吗？”
　　四只眼说：“有啊！”
　　秦时问道：“在哪？”
　　四只眼说：“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秦时惊讶：“你会剃发啊！”
　　四只眼说：“你会杀鸡褪毛吗？”
　　秦时说：“从来没干过。”
　　四只眼说：“会杀鸡褪毛，就会剃发。”
　　秦时说：“我这个头，什么时候你也辛苦一下？”
　　四只眼说：“我可不会剃瓦片头。”

　　秦时说：“入乡随俗，剃个平头吧！”
　　四只眼说：“好吧！现在总不剃吧？你打我电话，找我有什么事情？”
　　秦时说：“我想看看村里低保特困户的台账。”
　　四只眼站起来，拉开背后文件柜的门，从一大堆竖着的文件夹中抽出一个来，放在秦时面前，说：“咱们全村建档立卡的贫困户有108户，低保特困户四村合并后，加起来有36户，这些人家的人均纯年收入都不到二千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