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连宽叹了口气：“我们家那条件，爸妈都知道，我是不忍心你姑和我回去住得不舒服啊。”
　　这话是说到李素琴心里头去了，老唐家那一间房半铺炕，还有女婿那病痪痪的娘，她真怕大在女儿回唐家住着难受。
　　自己这大姑爷就这点好，知道心疼凤英。

　　“怕我姑住得不舒服，那你去买间房，宽敞点的，让她住得舒服点呗。”林欢颜说。
　　唐连宽心头有点儿忐忑，难道自己前些天在外头打听房子的事儿，让她知道了？可自己也就看了两家啊。而且后来他又不想买房了，现在岳父家有吃有住一分钱不花，还买啥房，手里那些钱他准备做点别的用场，弄点生意让钱生钱。
　　这么想着心里就有点儿慌，唐连宽的声音比之前急：“我一个月那点工资，哪有钱买房，攒十年也买不上啊。”
　　女孩儿一声轻笑：“不是吧，姑夫，我怎么觉着用不了一年就可以在宏阳买间房呢。”
　　唐连宽心里咯噔一声，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
　　目光闪烁，唐连宽没说话。
　　林凤英在一边尖着嚷子喊：“你，你胡说八道什么呢！”声音任谁听着，都带着股慌乱。

　　“胡说么？”女孩语声平平，“以吨算的钢材一转手，一次怎么着也能分个大几千，几次下来，那可不就是一间房么？”
　　九一年宏阳市具体房价林欢颜不清楚，但九三年时老院的一户邻居卖房她是有印象的，那家房子是一间正房半间自己接出来的厨房，还带着个小院，总共加起来也有七八十平，售价是一万五千元。现在是九一年，房价只会更低，没有理由会更高。
　　听林欢颜提到“钢材”两个字，院里好几个人脸上都变了颜色。
　　还是林凤英最先跳出来：“你怎么知……”
　　唐连宽立刻插言阻止妻子，大声道：“林欢颜，饭能乱吃话不能乱说，你年纪小可也不能没凭没据的说胡话！”
　　李素珍也嚷起来：“就是就是，小孩子家家的，可不兴乱说话。”
　　连不爱吱声的林老爷子也沉不住气了：“对，这事儿可不兴乱说。”
　　林大志没太弄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儿，怎么爸妈妹妹妹夫看着都那么紧张呢？
　　不过他能看出来这些人都不高兴了，都沉着脸，而且和刚才在饭店不太一样，好像事儿挺大。林大志就也喝斥女儿，让她别惹她爷她奶生气。

　　纤细的身影，缩在灯影下小小一团，脸色孱白，大约是受伤后失了血隐隐透着青气，看上去更是羸弱。
　　就那么娇娇弱弱的一个小人儿，在众人的斥责下却没有半点惧意，背反而挺得更直，声音也更为清亮：“我胡说？从去年三月起，我知道的就有七次。第一次我姑父拿回来四千，大姑拎着黑皮包带回来的，和我奶关了房门一张张数的钱。第二次是我放署假时，拿回来的钱翻了倍，是八千。我奶还说姑夫厉害，不到半年呢就成万元户了，还让我大姑别把这么多钱放家里，去银行存上。再接下来你们胆子越来越大，平均一个月就弄一回。”

　　林凤英脸色发白，她的确是把唐连宽拿回来的钱都带回娘家来了，并不是搭给娘家，她一分钱都没给这边花过，只是想显摆一下。
　　家里四个孩子，她长的最好，从小不只是父母的宝贝家里的公主，更是整条街最好看的女娃，街坊领居都稀罕她。后来也不知怎么的，旁人都不喜欢她了，见着她都绕着走。更可气的是家里的地位也被三弟给占了，虽然她妈还是偏疼她，但家里都尊着敬着林伟志，都捧着哄着林伟志。
　　不就是因为老三找了个有能耐的岳家吗？

　　她嫁的就是个普通国营厂工人咋了？唐连宽家庭条件不好咋了？唐连宽人有本事啊。
　　虽然现在还没啥权，但人家把钱给她赚回来了。自己娘家在这老院里条件算是好的，可就算是她爸一个月也拿不到上千块钱啊，见了成千上万的票子，家里人也都眼晕啊。家里人一晕，她在家里的位置也就更高了！
　　拿钱回来显摆的时候她也是挺小心的，除了她爸她妈连林伟志林华英她都没告诉，更别说那个傻大哥还有嫂子妹夫那些外姓人了，只不过，她真没太防备家里那几个孩子。
　　对，她就是没防这些孩子，可眼前这个，她哪是个孩子啊？
　　林凤英忽然发现，眼前的侄女似乎一瞬间长大了，不是身材不是长相，而是那神态那目光，那白的脸黑的眼，带着犀利的锋芒，让人的心里，特别的发慌……
　　再回想今天这一出出的，林凤英忽然觉得，这根本就不是她侄女，这就是个怪物！
　　让人心慌的“怪物”还在说着让人心慌的话：“大批倒买钢材，不是姑父你一个小组长能干的了的吧，你上头的主管领导和你应该是一条线，你们科长姓卢对吧？光是一个科长也不行，上头还有个姓杨的副厂长。他们拿的得是大头，你拿到的以万计，他们的，得以十万计吧。具体的事儿都是你干，看着人家大块吃肉你只喝口汤心里也挺不平衡吧，所以呢你准备先把姓卢的搞下去，比如拿他和你们厂花那点儿事做做文章。举报不正当关系的匿名信你都写好了吧，要不这事儿姑父您也别费心费力了，我就帮您办了吧，明儿我去你们厂里帮你举报姓卢的？”

　　这哪是去举报姓卢的？明明是去举报他。这哪是帮他？分明是害他，而且是往死里害他！
　　别的不说，就倒买钢材这事儿，就是个民不举官不究的。上头有副长厂科长顶着，下面有他和几个小组长运作着，再分给知情人一些小钱，办了也就办了。真要是给捅出来，那还能查不出来？

　　倒卖国有资产，往轻了说他在机电厂就没法干了，往重了说，够进去判几年的。
　　唐连宽心里那个悔啊，自己这娶的是什么败家媳妇？本以为她就是脾气差爱撒泼人也不太聪明，这哪是不聪明？这是蠢啊，而且都蠢到家了！这些事瞒还瞒不过来，咋还能回娘家说？
　　林凤英也后悔，她和她爸妈说唐连宽要把科长搞下去自己上去，是想证明自己男人有能耐，用不了多久就能当上科长了，谁知道这些都能被那死丫头听去了啊。
　　唐连宽脸上的笑容终于碎裂了，他黑着脸冲他那败家媳妇吼：“你还呆着干啥？还想在这儿住？还不收拾东西跟我回去！”
　　林凤英本来心里也挺后悔，也着急也害怕也自责，可唐连宽冲她这一吼，就把她心里那些别的东西都给吼没了，就剩下怒气了，而且怒气转移，从林欢颜身上直接转到唐连宽身上了。
　　本来林家这位二姑奶奶性子就泼，还有点莽。心眼儿倒是不多，只管谁碍了她的眼、谁让她看不上了就和谁急眼。
　　当姑娘的时候原本因为长得好，吸引了不少小伙子来追，一家女百家求，其中不乏家世好的。什么厂长的儿子、主任的侄子，甚至这一片第一个万元户家都想要娶林家大姑娘过门儿。可后来接触过那些人就蔫退了，长得再好，这性子也不行啊，人家娶媳妇是为了过日子，可不敢娶这么个搅家精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