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只能一家家的找吧。
　　刚迈进第一家酒店的大门，林欢颜就被服务员给拦住了。
　　不让她进去？这里不是开门做生意的饭馆吗？也没多高档，怎么还有把客人往外赶的？
　　噢，忘了，她现在不是衣衫光鲜气质成熟的成功人士林总，她是十七岁不到的林欢颜。
　　看看自己身上的半旧短袖，母亲手缝的粗布蓝裤子，尤其是脚下那双让她深以为耻的塑料凉鞋——好吧，的确不像是来吃饭的。
　　解释了自己是来找家人的，服务员也没把她放进去，但给她进去问了，回来说没有姓林的一家人在里面吃饭。
　　第二家态度要好些，让她进门了，但也没找着人。
　　第三家生意特别火爆，服务员都忙着，门口没人，林欢颜自己走进去了。
　　一楼散座有十几桌，每桌十个座位，几乎都坐满了。前方有个小舞台，乐队倒是没有的，但有个宽屏的投影拉在那里，上面放着当下流行的卡拉ok歌曲。
　　一个漂亮的女服务员站在台上，手持麦克向台下道：“下面，有请我们的吴总，为大家献上一曲！”
　　然后，林欢颜就看到了一个熟人。
　　三十余岁盘发长裙的女子袅袅地走上台去，接过麦克向台下深深一躬：“我代表宏达酒楼全体员工欢迎各位的光临，下面，我为大家演唱一首《朋友》。”
　　林欢颜不由得向前走了几步，好看得更真切些——真的，是她啊。
　　终于有忙碌的服务员发现了已经走到一楼中间的陌生女孩，看她的样子，显然不是这里的客人。

　　“请问您是找人吗？”女服务员问。
　　林欢颜伸手向前方指了指：“我找……她，吴总。”
　　女服务员的态度好立刻好了些：“那你等会儿，我去和吴总说一声。”
　　林欢颜点头，站到一角的吧台旁，不挡住客人们观看舞台上的表演。
　　“你从哪里来，我的朋友……”
　　吴艳丽唱的是某位当红明星在春晚上演唱过的名曲，声线磁性，字正腔圆，显然是比较拿手的保留曲目，当然，和后世林欢颜看过的夜店酒吧以及一些高档娱乐场所的表演没法比，但九零年代的“观众”是比较容易满足的，一位美丽的女老总在台上献歌，别说是唱得还不赖，就算是唱跑调，大伙儿也都乐意捧场。
　　气氛在吴总一曲终了向所有人一躬身时达到顶峰，一楼百来人的掌声响起来，还真有几分壮观之感。

　　见吴总进行完最后一个环节，转身向一侧走了，询问过林欢颜的女服务员才迎过去，低声对她说了些什么，而后向林欢颜方向指了指。
　　吴艳丽的目光看过来，发现站在吧台前的林欢颜，妆容精致的脸上现出几分惊讶，而后，是真实的笑容。
　　那笑容也让林欢颜找回几分熟悉感来。
　　吴艳丽走到吧台前：“欢颜，你怎么来这儿了？”
　　林欢颜笑笑地点点头：“吴……”
　　话到唇边，林欢颜又把后头一个“婶”字给咽了回去，改了称呼：“吴总。”

　　从吴艳丽的面色上看，林欢颜觉得自己这称呼是改对了。
　　对方显然不愿别人在此处提及她的过往，也不愿听到那些亲近到有些土气的叫法儿。
　　“欢颜，你是来看吴姨的吗？吃饭了没？吴姨让后厨给你做两样招牌菜，到我办公室吃去？”吴艳丽的态度倒是和以往一般亲近。
　　“不了，吴姨。”林欢颜从善如流，顺着吴艳丽给的称呼叫过去，半点不显生涩。
　　——不想让她叫“婶儿”，却可以叫“姨”，也是，前者一听就是已婚妇人，后者正符合吴艳丽的年龄，又听不出是已经成家的人，听着也洋气些。
　　“我就是听说我爷我奶她们在商业街的酒店吃饭呢，过来找他们的，没想到在这儿看到吴姨了。”林欢颜说。
　　“他们没告诉你在哪家吃？”吴艳丽问。
　　林欢颜扯了扯嘴角：“没，他们把大门锁了，我和我妈我妹都进不去，她们还再等我呢。”
　　“这也真是，就算是要出来也不知道在邻居家给留把钥匙留个信啊。”吴艳丽的声音里带出几分责怪。
　　老林家那老两口出了名的偏心眼儿，对小儿子和俩女儿好得不行，独独就欺负老大这一家，没办法，这人要是没本事，连在家里也被欺呀。

　　身边女孩的笑容更涩：“他们可能不知道我和我妈今天回来吧，前天我和我大姑家女儿吵架，我姑和我姑父把我打伤了，我妈带我回了我外婆家。”
　　——原来是这样，难怪头上带着伤呢。这丫头向来心眼好脾气直，连自己这个邻居在老院儿时受欺负她都赶上来帮忙……可再怎么着也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啊，这性子，是要吃亏的。
　　吴艳丽精致的眉毛拧出一个疙瘩，倒是没注意林欢颜用了“外婆”这样不常用的称呼：“这老林家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你那个大姑在院里就咬尖卖快的，嫁出去了还整天住娘家。你爷你奶也是，以前是养着女儿，现在是养着她们一家三口，现在还动手打人了，他们也不管管。”
　　“我们家的事儿邻居都清楚，他们不帮着我姑就算好的了，哪里还会管啊。”林欢颜道。
　　吴艳丽知道她说的是实情，唉了一声，叹了口气。
　　“那吴姨我走了啊，我得继续去找他们去，有空我再来看你。”林欢颜说。
　　她知道，以后吴艳丽再回到那条巷子里的机会基本是没有了，要见面，也只能是她来看她吧。
　　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呢，虽然是当了几年的邻居，但终究是两条道上的人。
　　冲吴艳丽挥了挥手，林欢颜向大门走去。

　　“等等。”吴艳丽在她身后喊，“旁边几家老板我都认识，我和你一起去好找点儿。”
　　吧台里的服务员眼明手快，立刻递了件外搭出来，和吴艳丽身上的长裙一样，都是淡青色，应该是一套。
　　看了看衣衫单薄的女孩儿，吴艳丽又向吧台里伸出手：“你外套借我用用。”
　　吧台里又递出件衣服来，是黑色的西装外套：“我刚洗的，不脏。”吧台里的人补充了一句。
　　吴艳丽亲手给林欢颜披上，吧台收银是个小伙子，西服有点儿大，松松垮垮的，不过很暖，从皮肤暖到心里那一种——吴艳丽要陪着自己去不止只方便找人吧，她是怕自己在林家人那儿再吃什么亏，这是去给自己撑场子呢。
　　吴姨，那个可怜人。她变强了，也能给人撑场子了，真好。
　　有了吴艳丽一起，林欢颜找人方便多了，再不用站在门前接受服务员的盘问，旁边酒店的人都是认得“吴老板”的，见她要找人立刻麻利地替她找去。
　　——原来吴姨不是刚才那家宏达酒店的大堂经理之类，竟然是老板？！

　　来不及细想以往那个“可怜人”怎么就忽然变身为一家大酒店的老板了，因为林欢颜要找的人，找到了。
　　服务员引着吴老板两人上楼，殷勤地推开一间大包房的房门。
　　里面的情形就展示在林欢颜的眼前。
　　李凤英一家三口、李华英一家三口坐在大圆桌的右半边儿，林伟志夫妻二人加林家老两口坐在大圆桌左半边儿，背对着房门坐在最下首的是一个孔威的背影，身上穿着蓝色的工作服——不用看正脸，林欢颜就知道，那是她爸，林大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