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我和妻子一起到张书记家里去串门，意思是探探领导口风，拉拉近乎，也是表明一下政治上投靠的态度——你找了他，你提拔以后就是他的人了，不然他怎么在你面前做大？之所以拉着妻子一同前往，是因为这样显得亲近，小两口到领导家串门啊，和外单位的人登门行贿是不同的。而且领导同志的家属在家呀，妻子可以和她拉拉家常，甚至可以帮忙做做家务的。我的同学小马干脆就娶了一个大领导家里的小保姆，结果官运亨通，小保姆也成了市工会的干部。

　　到了张书记家的时候，下面一个县的公丨安丨局长正坐在张书记对面汇报工作。见我来了，局长忙站起来打招呼，这就是相府门前七品官的意思了。若是在大街上遇到我，他恐怕连汽车喇叭也懒得按一下的。我慌忙上去握手，然后顺便把二位的茶杯给倒满了。张书记就说：“雅莉也来了？最近你爸爸来过没有啊？”妻子一脸的灿烂，忙答道：“没有，都是我和金子去看他们呢。上次回家我爸爸还说想张叔了呢。”张书记也笑意盈盈，道：“我下次到你们县一定去看他。你们坐吧。”妻子问：“李姨呢？怎么不见？”张书记就指着洗手间道：“在里面洗衣服，干她的老本行呢。”妻子就欢天喜地地去了，一推门，就听到李姨夸张的招呼声。

　　公丨安丨局长很快就告辞了，张书记说小金你替我送一下，我就把公丨安丨局长送到外面的小车旁。回到客厅的时候，张书记刚从洗手间出来，示意我坐下。我就在公丨安丨局长的屁股印上斜着身子坐下了。张书记从茶几上抽出一支烟，我忙欠身给他点上。张书记深深抽了一口，等烟雾散尽了，说：“小金啊，最近是不是有些想法啊？”
　　我没想到城府颇深的张书记能这么开场，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是应该有想法呢还是不应该有想法呢？心里就跳起来，含混地叫了一声“张叔”。
　　张书记似乎不在乎我怎么回答，接着说道：“市委的压力大啊。就这么几个位子，那么多的优秀干部，怎么摆得开呢？”
　　我的心就咯噔一下。张书记没有说他压力大，倒说市委压力大，这是不是在推脱什么呢？张书记是市委常委，他站在市委的角度考虑问题也是理所当然的。我突然有一种面对市委的感觉。其实市委是一个很抽象的概念，你说谁是市委呢？一般情况下市委就是市委书记，可其他的常委也在讲话中说“代表市委”怎么怎么的，那他在彼时彼地就是市委了。现在张书记说市委压力大，那就是说包括他在内的“市委”压力大。

　　我仍不好说什么，只正襟危坐，作认真聆听状。
　　张书记目光很虚幻。上了级别的领导干部好像都是这种目光，意味深长而又深不可测。他面对你，但你感觉他的目光没有完全落在你身上，好像在极目远眺，在看祖国的大好河山，但他的眼前分明只有你和一面墙。他接着说道：“有机会我会考虑你的，也会为你争取的，不是说因为我们有关系，我就会带着感情看你，主要还是你个人素质不错，各方面的反映也不错嘛。”

　　我感到一股巨大的暖流灌注全身，诚惶诚恐，热血沸腾，一迭声道：“全仰仗张叔您了！我是您一手培养起来的，我只是担心让您失望啊！”我保证我是发自肺腑的语言，因为我感到自己对张书记是赤胆忠心。
　　“不过任何事都是有变数的，我的意见也要服从市委领导集体嘛，是不是？你要谦虚谨慎，夹着尾巴做人，尽心尽力干事。年轻人嘛，机会都是属于你们的，对不对啊？”
　　我一个劲地点头，连声“是、是”。
　　“我有一个朋友从省里来了，我还要到宾馆去看看他，你们在家坐一会？”张书记先站起身来。
　　我不能确定张书记是不是真的要出去，担心是他赶我们的借口，于是就说：“张叔还有没有什么事要我去办？”
　　张书记摆了摆手：“不用了，老朋友，我去随便看看就行了。”

　　看张书记要出门了，我就急忙叫“雅莉！”妻子正在和李姨在洗澡间撕扯着，我知道妻子在塞那个红包，就担心声音太大让张书记尴尬，好在李姨好像没怎么推辞，妻子很快就跑了出来，给张书记告了别，我们就先出门了，远远地听到李姨在门口安排：“路上慢点，抽空你们过来啊。”我们又回头答应着，匆匆地走了。
　　一路上我都在兴奋中度过，妻子看我那样踌躇满志的神情，就骂我沉不住气。回到家里我把和张书记的谈话一字不落地给妻子复述了一遍，妻子却怏怏的，打不起精神。
　　我心里打鼓，就问妻子怎么了，妻子说：“我看你的事最多只有六成。我觉得张叔对你看法不错，也有推荐提拔你的意思，但你在他那里没有太大的优势。他不是暗示了你竞争很激烈吗？”
　　妻子毕竟出生在官宦人家，对官场耳濡目染，自然是无师自通的。我也觉得她的话有道理，但还是说：“我们不是还送了礼吗？”妻子送出的那五千元，其实是我们准备给孩子交下学期费用的。
　　妻子脸上现出鄙夷的神情来：“你那几个钱算什么啊？！我看这事要办的话，你还得去找一个人。”
　　“谁？”我急不可耐。
　　妻子一脸的庄重：“你去找风语，找你那个苏姑妈！”

　　天哪，我怎么没想到我还有个姑妈啊。。。。。。
　　第二天，我迫不及待地跑到风语的妈妈身边，按照妻子的意思，直截了当地谈了自己的想法，并希望她能帮忙。苏姨，不，姑妈立即表示，这事不难，让风语和我一起到分管干部的副书记那里去一下就行了。看苏姑妈的意思，这事小了去了。她说：“不就是到一个正科级岗位吗？市委组织部就定了。既然你那么不放心，就让风语和你一起到李书记办公室说一下。”说着，就拨通了风语的手机：“风语啊，你金子哥有事找你，你带他找一下你李叔，啊？对，到办公室去说，让他安排一下吴部长不就行了？嗯，我让你金子哥给你说话啊。”

　　我刚接过电话，就听到风语的声音：“喂，你怎么找到老太太那里了？”
　　风语最近一直不接我的电话，听到她的声音，我突然有一种百感交集的感觉，可是人家还在调侃，我心里很别扭，拿着电话说不出话。
　　“金子，是你在听吗？我问你，是想当官了？下午我带你到李书记办公室去一下，你等我电话。”说完，挂了。
　　我心里既高兴又窝囊，高兴的是我感觉那么没把握的事原来竟如此简单，窝囊的是我竟然没有和风语说一个字的话。但毕竟眼前的问题有了着落，仍然还是乐滋滋的。
　　下午风语给我打来电话，让我马上到市委办公楼的202房间去一下。202，显然就是副书记的办公室了。第一个“2”标志着二楼，“02”就是第二号办公室了。领导人办公室的编号，是有严格的规矩的，就像车牌号码一样，书记的肯定是0001，市长的就是0002，这两个号码，别人不能占用，也不敢占用，交警队也不会胡乱发放。这样的车牌号码到公路收费站都是免费放行的。其实书记、市长不在乎交十元钱的过路费，他们讲求一路绿灯啊，领导同志日理万机，分分秒秒都关系到国计民生，没有特殊的标记能行吗？

　　我对市委办公楼并不陌生，几乎每天都要楼上楼下跑几次，但这次不同，上楼梯的时候，我的心又不争气地跳起来。快到李书记办公室门口的时候，我暗自调整了一下呼吸，拽了拽衣服，然后轻轻敲了门。
　　“请进！”是李书记的声音。他是那种很有磁性的男中音，开会的时候，他的声音总让人觉得是中央电视台的播音员在讲话。李书记是省直机关下派来的，是个六零后，上上下下都很看好他——说不定哪天就当了市长书记了呢。
　　我进门的时候，风语正在帮李书记整理文件柜。见我进来了，风语就介绍说：“李叔，这个就是我表哥，怎么样，一表人才吧？”
　　显然，在我来之前，风语已经把事情给李书记说过了，让我来，不过是履行一下程序而已。而我仍然很紧张，很拘束地站在距离办公桌两米以外的地方，说：“李书记，我来给您汇报一下思想。”其实这只不过是一个说法，你一个小不点儿，给市委副书记汇报什么？怕是连我们的副书记都没机会向他汇报呢。
　　李书记像毛主席一样地挥了挥手：“自家人嘛，风语都介绍了，不错的，以后好好工作就行了。我刚才给吴部长打了电话，你如果没有别的想法，还留在政法委干。至于职务嘛，我和你们张书记沟通一下再说。什么时候有条件了，安排你下去锻炼，好不好啊？”

　　我僵硬地站在那里，心里激动得无以言表。风语就说话了：“还不谢谢咱李叔？”我就连声说：“谢谢李叔，谢谢李叔！”此刻的我如腾云驾雾一般，居然可以叫市委副书记李叔了。原来偶尔和李书记见面的时候，要老远就站在走道的一侧，虔诚地招呼“李书记好”，李书记总是潇洒地点一下头，径直走过去。现在一下子成了“李叔”，一时还很不适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