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开着车的时候，陆天真感觉自己突然老了许多。她给奶奶家里打电话，占线。好不容易打通，她说，奶奶，谁刚才给你打电话呢。奶奶惊奇地问，你在北京也能知道我打电话啊，不得了啦啦。奶奶说，你爸爸说你要买房子了，是不是？陆天真说，你别听他瞎吹，你那儿子听见风就是雨，我才看房子呢，他就到处吹，说我买房子了；我准备买个小房子，他就到处说我要买一个大房子。奶奶问，看上没有，几层？陆天真随口说，28层。奶奶说，我的神公啊，那么高，摇摇晃晃，头不昏吗？陆天真哇地就大笑起来，她说，奶奶，我就当坐摇篮呢。小时候，没坐够，现在还想坐。奶奶说，那以后我怎么去看你啊，那么高，晕都晕死人了。

　　陆天真就惆怅起来。从上大学那会就有一个愿望，带奶奶到处走一走，看一看，旅游一番，到现在都没有实现。奶奶一生没有离开南京，甚至在20多年来没有离开雨花台附近的老社区，嘴里还经常念叨着民国多少年的事情呢。奶奶已经83岁了，出远门似乎已经不太可能。人最遗憾的事情，莫过于“子欲养而亲不在”。陆天真突然有个强烈的想法，尽快买一个房子，接奶奶过来住一年半载的。


日期：2010-05-03　14:48:51

　　她是奶奶唯一的孙女。
　　刚和奶奶通完话，曾荫鸣打电话说，天真，先别急着做广大科技的项目了，我和他们老总接触上了，时机成熟了告诉你。最近，你要抽时间和你们部门里的人逐个谈话，好好沟通一下，好不好。陆天真哼哼哈哈地回答了一番。曾总是想对部门人员摸一下底，然后淘汰一些人，换来一批新人，准确地说，是换来一些男员工，给这个阴气太重的部门来一次颜色革命。陆天真开玩笑说，黎总喜欢女的，你喜欢男的，这也太不正常了吧。曾荫鸣诡笑两声说，你可千万不要跟黎总开这种玩笑啊，她那么严肃，小心挨揍。

　　市场部一共有13个员工。陆天真开始和他们谈话。虽然从小就看过戴高乐将军的一句名言“人要有架子，必须抖架子”，但陆天真就是端不起那个架子来。不过，经过这段时间的磨合，大家对她基本上在该恭敬的场合不敢懈怠了，尤其是靳齐凯，有点恭敬过分了。所以，叫他们谈话时，她刻意地搞成非正式闲聊，没有说是代表组织的，也没有说谈话有什么目的。比如，和靳齐凯谈话时，她走到他面前说，齐凯，我的音箱有点问题，你能不能帮我看一看。靳齐凯唿地站起来，二话没说就跟她来到了办公室，甚至显得有点急不可耐呢。

　　所谓音箱问题，其实就是线路安装问题。靳齐凯坐在陆天真的老板椅上，把线路都拔下来，重新找插头。但不知为什么，椅子软呼呼的，总坐不踏实，脚下一滑就碰在椅子的底座上，生疼，连陆天真都看出疼来了，他却非常镇定地说，没事。
　　线路三下两下就接好了，靳齐凯打开音乐，是一个嗓子沙哑的女声，像田震，又不是。他说，真好听，谁？陆天真说，叫侃侃，网络歌手，我注意她已经好长时间了，她自己作曲自己写词自己演唱，曲风与许巍相似，偏人文，不闹腾，肯定有前途。
　　谈话就是从音乐谈起的。靳齐凯回到沙发上。靳齐凯，北京南城人，个子中等，有1米73左右吧，脑门宽阔，头发是板寸，脑后留一缕黄毛。
　　刚刚做领导的陆天真，一招一式都来自书本。她想起卡耐基推销产品的心得说，和人谈事，不要面对面，这样对方有防备心里，也不能完全坐成一条直线，那样看不到对方的眼睛，最好的方式是侧坐45度，偶尔看一下对方的眼神，这样既能让对方放松，又能了解对方说话的确切意思。
　　她搬了一把椅子坐在靠窗户的位置。从靳齐凯这个地方看过去，她是背光的，这样，显得她的身体里自然而然地有种柔和而神秘的意味，也显得自己特真诚，是发自内心的那种真诚。

　　陆天真认为她的坐姿已经达到了自己想要的效果。因为，靳齐凯开始滔滔不绝地说话。陆天真摆出谦虚好问的态度，问一句，他就能说上100句，肚子里的话像水库里的水被困了几十年一样。陆天真想，上次单独吃饭时，靳齐凯其实还是留有余地的，不太能接纳她。
　　靳齐凯说，当年公司成立半年后，青黄不接，没什么业务，市场部当时是个空架子，只有4个人，就有3个是兼职的，一个是在校学生，一个是不着调的一家报纸的三流记者，还有一个是曾总的小表妹，高中文凭。后来，曾总在网上的公关论坛上，发现了我，就给我留言说，你写的东西真好。我当时回话说，嗨，咱不就是随便写写嘛，干这行的，有感而发罢了。不久，曾总说，面谈一下吧，来我公司坐坐。这不，咱这人也耳根软，让他连哄带骗忽悠进公司的市场部了。进来一看，我靠，这哪儿是公关公司，简直就是手工作坊嘛。公司租了一层楼，800平，倍儿宽敞，可整个公司就有两个部门，一个是办公室，另外一个就是咱市场部。三个兼职的，一个星期出现一两次，大部分时间在外面，美其名曰拉业务呢，一个月拉不来一单。

　　你说，咱这人也实在，也没觉得人家曾总是骗咱怎么着，咱看不惯这种凄惶局面，二话没说，就找以前的客户泡了次澡，花掉600银子，我当时跟丫在蒸汽房里说，哥们儿，丫这次得帮弟弟我呐，弟弟我揭不开锅了。你猜人家怎么说，丫说，弟弟艾，你葫芦里卖什么药，甭以为我不知道嘛，告诉你，你要为公司，没门儿，要是为自己，哥哥当仁不让。当时把我气噎了，我操起舀水的勺子说，丫帮也得帮，不帮的话，哥们儿我就呆在这里不走了我，蒸成人肉馒头算了，说着，我就不断给炭上浇水。他跑出去，一会还不见我出去，就打开门说，快出来，再不出来就蒸熟了，我用毛巾捂着嘴说，你不答应哥们儿，哥们儿就此拜拜了。他进来，拖着我往出走，喊着说，我靠，没见你这样二百五。

　　得，这事总算是成了，就这样，我拉了50万的一单过来，市场部就算是开张了。后来，一次喝酒，曾总说，老弟呀，当时要是他不答应你怎么办？我说，那就蒸熟算了，咱做事从来不计后果，为了自己瞧得上的人在所不辞。当时把曾总感动的跟什么似的。
　　后来，我给曾总提了很多建议，他一般都很在意我的想法。遇到难题的时候，经常把我叫到他办公室去，聊天。聊一会，他就突然拍一下大腿说，有了，对，就这么办，准行。你知道，他前一刻还沉思呢，后一刻就手舞足蹈了都快，经常把我吓得一愣一愣的。
　　等公司做得有点起色了，曾总说，老靳啊，你觉得让你做市场部经理，怎么样。你看看，我比他小了快10岁了，他竟叫我老靳，没大没小了吧。我说，曾总，这我就要说点不中听的啦。如今咱公司这么大了，你得有点派头了，说话要注意方式方法，私下里怎么都可以，公司里就要严肃一点了，摆出你的谱来嘛。接着，我跟他说，说实话，当官谁不愿意呐，可咱不是那块料，没有四方屁股，咱就不能坐那个八仙桌。弟弟得替你着想，要以大局为重不是。你让我当上经理，我一旦当不好，害了我不算，也害了你，别人说你曾总没眼光。另外，谁都知道咱关系不一般，你让咱当上经理，别人以后谁还有正经心思做工作了，都忙着巴结你去了，不好，不好。

　　我这样说，曾总迟疑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他在感情上不忍心抛弃哥们儿。但从此，我们俩算是在地位上完全区分开来了。他做他的领导，我做我的业务员。你不要看他在公司里从来不理我，关键时候还总记挂呢。我出差报销什么的，到他那里，从来都是看也不看，就签字了。这叫心照不宣呐。
　　就说当时你来公司吧，我跟曾总说，这丫头天资不一般，绝对是天才式的人物，你不要看她天真烂漫口无遮拦的样子，其实做事很有分寸呢。这不，你后来给曾总当秘书的时候，把事情打理的滴水不漏，他多满意呢。
　　说一千道一万，人活着就必须有一个清醒的定位，我就是市场部的一个普通员工，踏踏实实种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就算对得起公司了，至于韩晔当初的长长短短，咱也不能在背后说什么了，谁是什么样的人，干得怎么样，大家都知道，闲谈莫论他人非嘛，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