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啥事?”
“你妈妈喊我问你,你买回来那个鸭子,是蒸热了就吃还是要切了炒点蒜苗在里头?”
“蒸热了就吃”
“要得,我给她说”
爸爸大概还不知道通话结束还要挂断电话,沈景冰听见他在那头给妈妈说:
“他说蒸热了就吃”。
然后就听见妈妈说:
“我说你几十岁了,一天到黑还像个小娃儿样,浪费钱,把手机拿过来”
“我还要耍哈”
“拿过来,听到没得?”,感觉妈妈有点冒火了,“昨天你吵娃儿吵得那么凶,你各人去喂条狗,让它买个手机给你耍。这是娃儿买给我的,拿过来”
听见爸爸在那头尴尬地笑,爸爸为他那句“养个娃儿还不如喂条狗”的豪言,两天之内连续被人奚落了两次。沈景冰站在红苕地里,全靠了一百多个忍字才没笑出声来。挂断电话后把号码存起,又接着翻起红苕藤来。
迄今为止,沈景冰原来气质非凡全世界只有两个人知道的手机,联络人已经增加至七人:家里、李琳、刘三、张二狗还有三个舅舅,逐渐开始从神坛往下沦落。
人生就是这样,各种为了生存,慢慢从凤凰变成土鸡。
日期:2015-09-20 12:14:00
49
沈景冰走后第二天,刘三接到姐姐的电话,说爸爸突然严重了。刘三急急忙忙请了假,赶回江津老家。在医院见到爸爸时,爸爸已经快进入昏迷状态,看见刘三,嘴动了几下,刘三连忙把头凑过去,爸爸又不说话了。姐姐告诉刘三,前几天原本从摩托车上摔下来时,看起来没什么事。没想到今天突然起不了床了。姐姐赶紧找了个车,把爸爸送到医院,一检查,颅内出血,需要住院手术。
有种说法,判断一个人有钱没钱,最直接的标准就是大病时敢不敢去医院。
说具体点就是,得了大病,如果根本没考虑钱的事,只想把病治好,那就是有钱人。绝大多数人一进医院就傻眼了,就像刘三今天这样。刘三家姐弟两人,母亲早逝,爸爸今年快七十了。刘三出去打工后,爸爸一直一个人住在农村老房子,平时由也在农村成家的姐姐照顾。刘三每月给爸爸寄五百块钱生活费。没生病的时候,一切都还好,身上还有点小钱,吃个饭喝点酒什么的。爸爸一住院,医院就像一只无形的手,一把将刘三貌似农村中产阶级的面纱扯下来,露出一张苦瓜脸——办理住院手续,收费处的人一看单子,就喊了一声:预存两万——刘三当场SB了。但没办法,再多也得交啊。第一轮缴费就把身上全部钱的取光了,信用卡还透支三千。姐姐说,不可能去找摩托车司机赔。司机不仅是亲戚,人家那天在镇上卖猪儿,爸爸碰见了非要搭车。别人也是一片好意,更何况司机遭得也恼火:把手杆都摔断了。刘三问医生,估计总共需要多少钱?医生说,看情况,如果手术成功,预后良好的话,两三万;如果不顺利,有可能七八万,还不一定能治好。那个农村医保基本上就是拿来看个伤风感冒输个液还行,一遇到这些大病球用不抵。如果得了更严重的病,基本上就只能回家等死。刘三有个远房亲戚,得了食道癌,没钱治疗,就在家里吃中药和别人说的土单方,其实也就是个心理安慰。到最后的,因为长期不能进食,最后连水都喝不下去,又饥又渴的病人实在撑不住了。无人看管的时候,用菜刀在脖子上深深地划了一刀,然后把头插在水缸里。家人发现的时候,已经奄奄一息了。临终遗言是:太饿了,想浸点东西进去。
这事是真的,曾经在好多年里,一想起这事,就让刘三觉得万念俱灰。
如今火落到自己脚背上了,虽然爸爸的病没有亲戚那么严重,但也烧得心慌:万一要七八万,剩下的钱怎么办呢?套用《哈姆雷特》那句著名的台词:怎么弄钱,这是个问题。
刘三把全部亲戚列了一张表,从头数下来全是穷人。然后把熟人也列了张表,从头到尾基本也是穷人。这就是那个常见的名词:圈子。有两个熟人看起来有希望,排名第一的是同村出来的刘拉稀,就是沈景冰船厂的工段长,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本名叫刘志,小的时候上课迟到,老师问:哪去了?他回答:拉稀。一失足成千古恨,后来熟人都叫他刘拉稀,慢慢没人记得他的真名了。排名第二的是张二狗,开个馆子,手里可能有点钱;还有一位居然是沈景冰。
和熟人借钱的事,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说出来。如果说时间是治疗一切创伤的良药,那开口跟人借钱,就是治疗别人健忘症的良药——可以瞬间帮人回忆起还有很多急着用钱的地方。刘三犹豫再三,拨通了刘拉稀的电话,对面传来一阵热情的问候,听见刘三说有点事,就警惕起来了。随着刘三讲的故事的进展,对方热情越来越低越来越低慢慢沉默了,最后刘拉稀说:
“是有点钱,但说好要翻修一下老家的房子,施工队都请好了”
刘三立刻闭嘴,因为他知道老家的房子要拆迁了,刘拉稀不是装的就是工作忙还不知道。不过刘三也不会怪刘拉稀,借钱的事,别人愿意借,你就要感激;别人不借,你也要理解。这个道理刘三还是懂,还客气地感谢了一哈。刘拉稀停了一会,说:
“要不到船厂来上班嘛?下个月开工,这回至少要连续开工一年”
急需要钱的刘三这回有点动心。但刘拉稀说,要早点定好,他这里人是满的,到时候只能替换一个名额。
第二个电话打给沈景冰,刘三就当是一个死马当活马医的尝试,没想到沈景冰一秒都没犹豫:把卡发过来,借你一万。
受到鼓舞的刘三接着打给张二狗。张二狗倒是很耿直,说做生意的钱不得行,动不了,在狗嫂手里。还有点私房钱,五千块,够不够?刘三说要得。最后刘三又把亲戚的电话打了一圈,亲戚们要么是真没有,要么是健忘症全好了,一分钱没借到。
多出了一万五千块的储备金,刘三心里稍微安心了点。对姐姐说,他还要回去上班,拜托照顾住院的老汉,钱的事情全部由他来想办法。姐姐答应了,很感谢这个弟弟,觉得父母以前重男轻女还是有点道理,没白养这个儿子。回家路上,刘三头靠在长途车玻璃上,想起借钱这事,不觉心生感慨:
“还是一起嫖过的兄弟最靠得住”。
50
说来刘三和张二狗之间的关系是比较深的。以前在汽修厂时就是兄弟,后来还在一起做过一回生意,做屋面防水,但没挣到钱。因收钱和甲方喊来的人大打出手,刘三在关键时刻还替张二狗挡了一砖头,至今手臂上还有疤。
后来因为刘三婆娘的事,没原来亲热了。张二狗没见过刘三老婆,但经常听刘三说起。张二狗觉得这女人不地道,结婚不到半年,就要离婚。牙刷的是结婚前刘三在这边买了套房子,结婚时添加了女人的名字。如果一离婚,房子也要分一半。张二狗一直劝刘三割肉散伙,刘三说舍不得房子。张二狗说你那个城乡结合部五十平米的小房子拿起来科卵,卖也卖不到几个钱。但刘三打死不干,过一阵又放出风声,说婆娘要回来了。次数多了把张二狗搞烦了,对刘三的智商产生了怀疑。所谓皇帝不急太监急,张二狗觉得刘三现在这样狼狈,都因未听他的老人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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