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传凯本来是想去拜访一下老同学的，他很想从上官雄的嘴里得到钟云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同时也希望进一步确认上官雄究竟是不是还和过去一样，只顾低头做学问，全然不闻窗外事。然而，刚刚从头顶驶过的飞机，证明武汉保卫战的序幕已经拉开，他必须立即返回站里，随时等候上峰的命令，因而只得与钟云惠一道回到了站里。
　　提着点心刚刚跨进崔寡妇家门的老三，也看到了一群战斗机正飞过头顶，扔下东西回身就准备往站里赶，正准备做午饭的崔寡妇见他连个招呼也不打扭头就走，连忙追了出来：
　　＂他三叔，你这是怎么了？＂
　　＂哦，大嫂，＂老三回过头来说道：＂本来今天休息，想来看看你和勇儿的。这不，刚才国军的飞机直奔九江，估计那边已经打起来了，我得赶回站里去，说不准有什么任务呢！＂
　　＂那你快去吧。哎，以后来看看就看看，别老买东西，家里不缺吃的。＂

　　老三＂嗯＂了一声，连忙在路边拦了辆黄包车，直接往站里赶。
　　崔寡妇回到家中，对着老三放在桌子上的点心直发愣。那点心是用黄纸袋装着的，纸袋口上压着一块四四方方的红纸，看到那红纸，突然使她想起了那把匕首柄上的红樱。那是曹成强的匕首，那红樱还是她送给他的。
　　就是那把挂着红樱的匕首，毫不留情地插在了崔江的胸口。
　　尽管已经过去两年多了，但那天的情形她一辈子也忘不了。
　　那天也是在中午的时候，她也是正准备做午饭，突然听见外面出来老三近乎于歇斯底里的哭喊声：＂嫂子，嫂子，快出来，快出来呀--＂
　　她立即放下手中的米盆跑了出去，只见老三浑身是血地背着一个人正朝家里奔来。
　　＂出……出什么事了？＂
　　＂我大哥他……＂
　　虽然崔江的脑袋耷拉在老三的肩膀上，但她还是一眼认出来了，再听老三这么一喊，她顿觉天旋地转，双腿一软就瘫倒在地。
　　等她醒来的时候，就看见崔江直挺挺地躺在竹床上，脸色白的象涂过石灰一般，而胸前却是殷红殷红地一片，她没有看见血，却看清了那团红樱……
　　早上出门的时候，崔江还不无忧虑地对她说：＂今天又要进山了，是老三报的信，说是看见老二了。＂

　　崔寡妇知道他们兄弟情深，崔江并不想对曹成强赶尽杀绝：＂你就不能瞅个机会和老二说道说道，干什么红军革什么命呀，让他回来，你在守备大队给他某个差事不就得了？他也是黄埔军校毕业的，回头就说年轻时不懂事，受了***的蒙蔽，凭他的本事，政府怎么着也会安排点正经事给他干的。＂
　　崔江没说什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崔寡妇似乎怕他误会，立即解释道：＂你可别有其他想法，都这么多年了，我不会离开你的。＂
　　崔江苦笑了一下，一句话都没说，就径自消失在晨雾中。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丈夫这一去竟然成了诀别，而且是死在他念念不忘的把兄弟的手上。

　　时过境迁之后，她每每发呆地握着那把匕首，看着上面的红樱时，总有个问题想不明白--崔江为什么是背后中枪，而胸口却插着匕首。难道他连已经死了的人都不放过，还是故意插上这把匕首给自己看的？
　　按照老三的说法，是崔江与曹成强遭遇了，是曹成强从背后向他开的枪，后来又扑上去用匕首捅他，老三听到枪声后带人冲了过去，曹成强才在慌忙逃跑中留下了匕首。
　　但她想曹成强绝不是那样残忍和绝情寡义的人，虽然两人最终选择了不同的道路，但他和崔江一直是惺惺相惜的，他不可能做出这种惨无人道的事情来的。但老三说的真切，她又不能不相信。
　　难道是因为自己吗？如果是因为自己，那么他应该先来找自己了解情况，即使因为大兵压境不能下山，他们一、二十年的兄弟也应该好好谈谈，为什么见面就动手？
　　她静静地站在桌子前面，眼皮一动不动地呆望着那张红纸，心里不断地重复着两年前发的毒誓：＂我一定要找到曹成强，问问他为什么对崔江有如此地刻骨仇恨，如果他真的是这样的残忍，那么我将亲手在他面前杀死勇儿，最后自己也死在他面前！＂

　　一想到勇儿，她又不禁潸然泪下。
　　孩子一天天地长大了，个性和容貌也越来越象他父亲小的时候，但现在天各一方，他正默默承受着上一代人的错误所带来的心灵创伤而不自知，这辈子他还能够享受到无微不至的父爱吗？
　　她也明白，现在在孩子的心中，他无疑已经把老三等同于自己的父亲，从孩子对他的亲昵和信任中，她既有些许欣慰，又有些许无奈。
　　当然，她也有点担心，因为从崔江嘴里得知，老三对***的仇视较之其他同僚更胜一筹，勇儿这孩子长得越来越像他爹，假如有朝一日老三看出来了，还会对勇儿想对待自己的孩子那么好吗？
　　她走进里屋，从衣柜下翻出一张老照片，看着照片上的三个男人，她有点欲哭无泪的感觉。
　　钟云惠离开后，上官雄走到了窗口，过去了很长的时间，也没见钟云惠出现在医院的门口。他明白了，钟云惠绝不只是跑到医院来给自己撒一通娇就走，她是要见什么人，而到自己的办公室来打个转身就是最好的掩护。
　　她要见的人，不是她的上线就是她的下线，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上官雄现在考虑的是，那个人到底会是谁？
　　李厚德--他的脑海里立即浮现了这位外科主治医生的影子，正是他前几天告诉自己，说开救护车的司机王祖福有点鬼鬼祟祟的，并且经常在没有急救任务的情况下，三更半夜地把车子开出去。没几天钟云惠就来向自己打听医院的情况，说是发现有日特隐藏在这里，自己刚刚告诉她这些情况，王祖福就真的成了日特。
　　上官雄也察觉到王祖福有问题，但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被钟云惠人赃俱获了，这不仅让人觉得日本特务是不是有点弱智？如果不是的话，那么他就是为了达到什么目的而甘愿牺牲自己。
　　这时，他透过窗户，看到赵传凯朝医院走来。
　　尽管同在一个城中，又曾经是同班同学，但他们之间少有来往，赵传凯更是从未踏进过医院的大门，今天看到他好像直奔主题而来，上官雄就知道他是想向自己打听情报的来源，同时，也想通过自己打听钟云惠在日本留学的情况。当然，他心里也很清楚，赵传凯一定会由于自己把情报透露给钟云惠而没透露给他而恼火的。其实这不能怪他，因为赵传凯和老三来医院调查时，他根本就不清楚，李厚德刚刚告诉他不久钟云惠便从天而降，他也就顺理成章地告诉了她。

　　上官雄走到办公桌前，拿起钟云惠扔在桌子上的香烟，仔细地玩味了一番，突然听到窗外传来了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他立即返回窗前，看到一群飞机从屋顶飞过，紧接着，他又看到钟云惠和赵传凯匆匆离开。
　　他立即走出办公室来到楼下的外科，只见李厚德正在给病人看病，见他探进脑袋，立即摘下听诊器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