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喋血的权杖——中国历史上的权谋与政变》
第16节

作者: 王者觉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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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内在的孱弱其实一直就存在着,只是被外在的强大暂时蒙蔽而已。所以统治者们往往越到晚年越迷信。这可不是因为他们都患了老年痴呆,而是他们发现:外在的一切很快就要离他们而去,但内在自我在未知的神秘面前又始终战战兢兢。
  吕后就是这样子。
  说到底,“日食事件”的实质不过是心虚导致的杯弓蛇影。而“苍犬事件”的实质也不过是杯弓蛇影进而导致的病由心生。
  如此而已。
  无论吕后如何眷恋权力,她都必须告别生命。
  这是老天爷最公平的地方。不让有钱的人用金钱购买生命,也不让有权的人用权力霸占生命。

  如果说有天意,这就是最大的天意。
  吕后自“苍犬事件”后就日渐病入膏肓了。弥留之际,她把吕禄和吕产召到病榻前交待政治遗嘱。她强调了三件事。第一,刘邦当年立下了“白马之盟”,在她死后,这么多吕姓王侯的“权力合法性”就成了一个问题。所以第二,那些帝国元老一定会发难。所以第三,你们一定要牢牢把握京畿的兵权。
  吕后的最后一道诏命是任命吕禄为上将军统领北军,任命吕产为相国兼领南军。再把吕禄的一个女儿嫁给小皇帝刘弘,成了皇后。
  安排好这一切,已经是吕后八年的夏秋之交了。咶噪了一整个夏天的蝉声逐渐沉寂。秋凉一日比一日更浓。
  吕雉最后看了一眼长乐宫中那片黄灿灿的阳光,觉得自己可以死而瞑目了。
  因为这是一个金黄色的收获季节。
  可仅仅两个月之后,很多吕氏族人将不得不发现,这是他们生命中最为肃杀而恐怖的一个秋天。

  也是他们生命中的最后一个秋天。
  吕氏集团的第一代领导集体是强悍的。吕后的大哥周吕侯、二哥吕释之当年都曾为汉帝国立下赫赫战功,而吕后本人在辅佐高祖平定天下和诛杀功臣的过程中也是出力尤多。
  可吕产的父亲周吕侯早年就死于征战,吕禄的父亲吕释之也死于吕后临朝的那一年。
  而今,灵魂人物吕后也死了。
  于是貌似强大的吕氏集团便暴露出脆弱的根基。作为第二代领导集体的核心人物,吕禄和吕产既无军事统帅的才干,又缺乏政治斗争的经验。所以当他们必须与宗室集团和大臣集团正面交锋时,内心的焦虑和恐惧自然是不言而喻的。在朝中,他们畏惧朱虚侯刘章、太尉周勃、丞相陈平、将军灌婴;在朝外,他们又担心齐王和楚王的强大军队。因此,尽管他们一心想要先发制人,可一直举棋不定,下不了最后的决心。

  朱虚侯刘章可没这么优柔寡断。吕后一死,他的信使就向齐国出发了。齐王是他的哥哥。他要求齐王立刻起兵,自己和弟弟东牟侯在朝中做内应,共同诛杀诸吕,再拥立齐王为帝。
  齐王欣然应允,随即发布讨伐诸吕的檄文,率领大军向西进发。
  相国吕产急忙派遣将军灌婴率部迎击齐王。
  灌婴大军到达河南荥阳时便屯兵不前了。他很清楚,天下人心仍在刘姓宗室而不在诸吕,自己如果与齐军开战无异于助纣为虐。于是灌婴派遣使者告谕齐王与各路诸侯,决定与他们联手,待吕氏变乱后共同兴兵讨伐。齐王闻讯后,便将军队驻扎在齐国西界,伺机而动。
  这边的灌婴和齐王准备后发制人,要先等诸吕出手。而长安城中的吕禄和吕产也盘算着要等到灌婴与齐军开战后再动手。
  在如此千钧一发之际,吕氏集团与宗室集团竟然就这样按兵不动地僵持着。
  汉帝国走到了一个极其微妙的十字路口。

  于是大臣集团迫不及待地上场了。
  太尉周勃和丞相陈平的日子其实不比诸吕好过。中央兵权都在诸吕手上攥着,一旦他们动手,任你几朝元老也要死无葬身之地。
  所以,收拾诸吕的唯一办法就是褫夺他们的兵权。
  可这又谈何容易呢?
  老谋深算的周勃和陈平决定采取迂回战术进行智取。

  吕禄在朝中有一个过从甚密的好友叫郦寄。吕禄历来很信任这个朋友。只要掌握了郦寄,事情就成功了一半。其时,郦寄的父亲曲周侯郦商年事已高且卧病在床。周勃和陈平便以此为突破口,派人劫持了郦商,从而要挟郦寄。
  郦寄无奈,只好乖乖背下周勃和陈平写给他的台词,随后去找吕禄,语重心长且推心置腹地对他说:“这个天下是吕后帮高祖一同打下来的,所以刘氏封王和吕氏封王其实都是名正言顺的。现在的问题在于,足下一边配着赵王印又不去封国就任,一边又当着上将军统领军队留驻长安,这不能不引起大臣与诸侯们的猜疑。依我看,足下何不归还将军印信,把军队交给太尉?而后和大臣们订立盟约,前往封国。如此一来,齐国军队必撤,而大臣们也能心安,足下就能高枕无忧地统治方圆千里的王国。这是子孙万世都可永享的福泽啊!”

  吕禄毕竟只是一个政坛上的暴发户,他从一开始就没有志在天下的野心。他最大的焦虑是如何保有已经到手的荣华富贵,而不是如何当上皇帝。所以,他并不愿意和刘姓宗室走到不共戴天的地步。周勃和陈平正是看穿了这点,才为他量身订制了这么一个温和的策略:想保有既得利益不一定要拼得鱼死网破,有时候退一步反而海阔天空。

  郦寄的此番说辞让吕禄颇为受用。他当即表示可以采纳这个温和的策略。
  吕禄压根就没想到,这是一个温柔的陷阱。
  在权力的角斗场上,从来就没有和局。从当年吕后率领吕家子弟一步步蚕食刘姓江山的那一刻起,他们就成了过河的卒子。
  没有回头的机会,也没有握手言和的可能。在政治的博弈场上,你不能在吃掉了对手的大部分筹码之后突然撒手不玩了,说什么友谊第一比赛第二。你要么吃掉对手的最后一块筹码、也就是他肩膀上的脑袋,要么把你自己的输掉。二者必居其一。
  如果你想搂着赢来的筹码全身而退,那你就错了。
  权力的角斗场上没有这样的游戏规则。
  吕禄知道自己没有运筹帷幄的本事,就不敢擅作主张,赶紧去找吕家的老人们商量。老家伙们七嘴八舌,也拿不定主意。
  只有吕禄的姑母吕嬃是个明白人。

  当吕禄把他交出兵权的打算告诉吕嬃后,吕嬃顿时预感到灾难的降临。她知道,眼前的吕禄根本不是那些帝国元老的对手。吕氏一族的富贵到头了。
  吕嬃愤怒地凝视着吕禄,一字一顿地说:“你身为堂堂的上将军却想放弃军队,吕家的人从此没有安身立命之地了。”
  吕嬃说完转身进了内堂。
  片刻之后,吕禄无比诧异地看见吕嬃怀抱着一大堆金银细软走了出来。还没等吕禄回过神来,所有的金银珠宝都已经被她抛落在堂前的空地上。
  秋日的阳光静静地洒在庭前。
  看着这委落一地的光芒,吕禄惊愕得说不出一句话。然后他听见吕嬃说:我没有必要再替别人保管它们了。
  数日之后,吕嬃的预言成了现实。

  九月初十。一个普通的秋日早晨。吕王府的下人们还在低头打扫一夜的落叶,风尘仆仆的郎中令贾寿就敲响了吕王府门上的铜环。
  贾寿刚刚出使齐国回来。他给相国吕产带来了一个十万火急的消息。
  “灌婴叛变了!”贾寿刚一落座,便急不可耐地对吕产说,“吕王啊,你没有趁早去封国,就算现在想走,恐怕也来不及了。将军灌婴已经和齐、楚联手,准备向西反攻,诸杀吕氏。而今之计,您只有赶紧率兵入宫,挟持天子,控制中枢。事不宜迟啊!”
  贾寿的这几句话,一举打破了吕刘之间相持多日的僵局。
  吕产不得不孤注一掷了。
  可吕产断然没有想到,这席话已经被站在门外的御史大夫曹窋一字不漏地听了去。

  曹窋一大早进入相国府,原本是找相国议事的。可方才偶然间落入他耳朵的几句话让他明白,他不需要再向这个相国禀报什么国家大事了。
  一场突如其来的政变即将发生,还有什么比这更危急的国家大事呢!?
  曹窋一转身,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相国府。
  这天早晨,吕王府的下人们肯定会发现,一大清早这几个大人走路的速度,比之昨夜那场来去匆匆的疾风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曹窋第一时间把事情禀告了太尉周勃和丞相陈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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