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近前两步，施礼对答。
　　直言：敢问右相所言之人可是我朝左相？
　　一言既出，满廷哗然，长安似很满意这反应，见旁边这小姑娘似是震动甚巨，居然掉落了帕子，甚至有暇笑她怎么偏无她师尊的这等修养。于是，俯身拾了起来，帕子柔软轻薄，拈在手中，如风轻拂，仿若无物。帕角有一双鲤绣图，长安将之递到她手里，她此时已是颊色潮红，嘴唇紧闭，这使得她口吻最高处的点点粉红小肉有略显桀骜的鼓凸，从自己这角度来看，确似左相。本想促狭，却生出些疼惜不忍。

　　笑曰：右相之徒，果然娴柔静致，虽帕之无重，亦不忍多扰。
　　这厢说完，那边传来右相微嗽，见其表情，笑已敛去。
　　旁边左相眉端也已似微蹙起。
　　长安再看定右相。

　　右相道：何出此言?
　　长安缓缓：右相设譬喻以指教区区，吾当谨执后学之礼，以报受教之恩。凡能喻之者必能原其根本。闻右相之言前半，我揣此人乃有能无德，闻右相言之后半，我揣此人乃有位而无尊。无德者乃心无天也，无尊者乃行无法也。试想，我朝官制，以察举而起，出身行止参稗官考册，爵位品级论功业而分。且礼部户部向由右相担纲，右相乃殿前神骏，内蕴冲明，铁腕雷霆，大义天下。是故，其某人纵有天赐能干之才却无德无尊无法无天，位何来之？何以食民禄，承君恩？叶延其根，人显乎行，若其行不义虽辗转三姓亦难除流毒。纵她万般侥幸得食民膏，人在其位日谋其政，想必官声不致沉默。民愿达天，刀笔无情，则其人为谁，毋需推断。若以王化而论之，古者诸侯入朝，有汤沐之邑，今者万里同风，徕藩民亦上仪。然浩荡春风，尚有玉门不度，五里郊郡，亦区乎盐粮。度人以里，则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遍观我朝国史及各项考册，从无外族染指仕宦之迹。相人以表，则百样米养百样人，它邦人士之音容谈吐举止风貌料难与我无隙相合。今，我国主千古眼光，万世胸襟，致国巍焕，四海咸闻。国主爱才，惜若重宝，使美玉明珠，孔翠犀象，各展其长，纵重外士亦是秉承天道广布君恩惠及万众，然士者，何曾是数典忘祖贰三其德之人，若我邦有此等异行吝德之人食民禄承君恩，使其终日言凿凿于朝堂，雄赳赳于街巷，百官与此人为行伍，万民视此人为典模，莫说视官清如命脉之右相，纵垂髫小儿岂不都要自掩愧羞惭煞之嘴脸方可现于人前。今遍观朝堂，无人不慨然。因，吾妄度之，必无此人哉。然右相乃国之重臣，社稷肱股，值此朝堂策问，岂会喻戏，必是情拳意切，验吾以日常课业训吾以天道人伦，故赐例以援。吾承此厚教不敢私蓄，因又遍索脑海，本朝今具官三品以上者迄目前，应蒙恩国律而未见有其行者惟本朝左相一人。故有适才贸然犯讳一问。鸟栖于林犹恐不高，则覆巢于木末。在下谮毒左相自知取罪。然今日殿前策问，意在择定储位，事关社稷，吾当有问必礼答之。故望国主、两相毕节全情。廷下吾必虚襟静志折膝奉鞭，以赎我谩言轻犯之罪。”

　　说完，长安更向左相一揖到地。
　　长安言开时，殿内已然静寂，其话落时，更悄然如初。
　　其间，其历观右相左相，右相面色微有所变，几上之茶未作稍动。
　　而左相，锦绣服色，清远眼神，于这朝堂之上，更是濯心胆，定旌缰，升血气。

　　长安语竟之时，终觉神安体畅，心下自觉：左相，我已不须穿你朝服了，我直意要有你的风采骨骼，是因我已不能再让别人荼毒于你。也许我此番稚弱贲张，已有悖于你。然我必须为你为我做些我认为该做的。左相，这一揖，我是真心的，今日这朝堂大义，不过是为了看你能这般坐着。
　　少顷，右相站起，向左相揖了一揖：左相传教，静水流深，非不才小道末技所能望及。令徒辞约令丰，深沉蕴藉，在下断难量其德能，心实感佩莫名。此一揖，一为敬左相为朝廷社稷所付之躬行教养之力。二为代令座下高徒请释，令徒必不知左相已行国律，尚无后嗣，乃因衷有别情，秘属不宣。令徒所指，表虽犯讳，里却青湛。故而，在下汗颜托大，望策问之后，左相勿属意责罚。
　　右相揖时，左相亦同礼答之，自更是辞令谨严。
　　然长安却思海翻波：左相为何要行国律——行国律，为何自己不知，她决意要安守此土，还是她要育自子嗣不再要我？断不会的，必是右相有心，听我言辞中有她夙讳，故而假托。盐粮事后，左相奏表所陈据例未曾直与右相牵涉，然未言之不等于未有之，当时未曾牵涉未必此后亦脱干系，左相棋落缓局又按做伏笔，右相得此讯，必应声示好，既顺势弭其衅衷，又为对方消灾，更保全其自己。

　　就在长安心思缠绕之时，左相已策问锦鱼了。

　　长安听着看着，便又感觉不对，左相问向锦鱼时，面蔼心平，赞赏有之，关爱有之，倒仿佛她们是师徒。那鱼也不见什么紧张了，见她二人气息融洽，长安些些不悦，怎么就不见你也去难为她呢。心里有梗打横，便两人问答的什么，也不置关心了，任她们你来我往的，好容易才叨絮完，看她们答问尽欢又彬彬有礼样子，长安险些就打出个哈欠，把牙齿冲着她们，国主也似有些意兴懒散，所做设问，与众朝臣无太大分别。

　　下朝后，刚值周遭无人。
　　长安便惶急问：右相……右相所言……可是真的?
　　左相负手微笑：右相……右相所言何事?
　　长安嗫嚅：行……行国律……
　　左相更笑：此乃天机。
　　日期：2020-01-26 11:00:09
　　六、储位
　　大信十七年，九月十六
　　大信国主加玺皇榜，昭告天下，正西凉女国备位储君长安储君名，玺文臻景，受紫金簿封册，即日起赐用同君主卤簿冕服，并则定五礼和东宫仪制及临政权责。
　　九月十八
　　寅初，太常寺卿及宗正寺卿，于东宫侍储君洗礼，并奉无往生河水供以汤沐，并延储君具全仪冕服谒国主。

　　卯初，光禄寺卿及太仆寺卿，侍储君仪仗，共法驾三十六乘虎贲旅贲等若干，并为之导驾，赴祷天台。
　　辰初，鸿胪寺卿领祷天赞，大理寺卿奉玉牒书。三老授储君印玺及紫金簿封册。少府寺卿献东宫门禁鱼符，太府寺卿献东宫印信。
　　巳末，卫尉寺增列轻骑、大戟、刀盾、弓弩、步甲队各二百人掩仪仗后，护送储君回东宫。左相右相领各部尚书及储君府臣于府前分列以迎。
　　午正，储君着常服，排筵东宫。
　　未末，两相延储君行走各部院寺监，遍见郎佐，以示躬亲互致慰贺。
　　酉中，国主设宴朝堂，大宴群臣。

　　是日亦举国大庆，民可燃放焰火通夜以游，同风城后延其门禁一个时辰，寮肆之昆仑奴获准可轻沽浅酌，以示俱沐君恩。
　　是夜之朝堂，灯明如昼，器尽金玉之饰，物尽雕刻之华。
　　国主在上，长安与锦鱼在下首右侧，两相并坐于对面，依次下延，为一品以上京官，长安着储君常服，紫金额抹顶，天庭饰碧玉，结乌金纱幞头缀玉胜。身着紫金火底纹绣袍，腰束碧玉带，左佩玉珏，右缀灵犀，下为皂底镶赤黑麂朝靴，其款格色质俱与君同，惟背饰以分，国主袍绣九凤极言轩冕至尊，储君背补丹凤朝阳纹意为待位东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