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生[GL]》
第6节

作者: 素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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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安说完,眼光更直指左相。

  左相眉头皱得很了,半天不语。
  长安仍看她。
  她终于说:天道人伦许没那么可怕,只是,只是——
  她语声越来越小,竟至于有些听不见,长安屏了气,怕漏听了什么——
  左相已起身抬步,长安追紧问:左相,我会是末代君主么——左相,你会,会行国律么?

  左相走了,长安望她背影,想她最后所说的,似乎是——为一不贞女子——是否值得。长安不知其究竟何意,反复忖度。痴于此,不能摆脱,直至身负夜露,方才觉得手足僵冷。
  那时,朝官中,人们私下多论的是左相拒行国律之事。
  日期:2020-01-26 10:44:35
  四、盐粮
  左相认为,朝中必会有人仍究她前历。
  长安说那你来助我早日登基,或者我来助你。
  左相便笑:我能让国民非议你么。
  左相说国律则中有太多条例,弥漫过重诅咒蛊毒之气,并动辄株连或迁延身后。
  长安说:我全不在意的。
  左相语音缓缓似有深戚:我在意。
  长安也知,本国律戒确细冗繁多,且太多刑责以残忍手段辱人肢体践踏心魂,左相对此虽口不多言,然心下有异,不能孤意力改。
  一因国主对此并不多置意,其觉律则为护国之本,岂可擅动,非常之事再行法外开恩即可;二因,国主知左相旧历,若其改律心切,难免不被疑其忠纯。因而,左相平时所做重在教民自服王化,自勉其德,以此规避严刑苛律。左相曾嘱长安说,自己旧事一旦有人提及,便言辞虚晃以圆转之辞令避过即可,不必相刚,她自有应待,命长安莫因一时意气在朝堂力出强言相诘相抗,未继大统便示文武廷臣以过分锐意,此乃秋深之鸟自伤羽翼。若是有人出言刁难,则力求谦言回避,若事属无奈定须作答,则可相机延入“母行不义虽历三世亦殃及后嗣”和“五里之城王化亦因盐粮多寡而有风异”之意。长安有不解,左相笑笑但不解释,只是轻嘱照做。长安知,她一旦这样谦和时,便是拒以不留余地了,纵吊腿打滚,她也止于笑言安抚,然后仍执前言——曰不可。可是,左相那段经历是长安摧心之痛,她又怎能仅止于圆转回避呢。长安想,左相说她自有应待,那么,其解铃之术必是已针对系铃之人。

  母行不义贻害三世,原乃大信国主之言,此可见于《国朝政要》。
  这是在一次朝议选官时国主所言。时值吏部有三员缺,报奏文书中荐举五人,此五人为官履历清晰,政绩明朗,察举推荐考核等各项事宜均完备明透。然三代以内踪迹却不甚了了,故国主驳回奏报,着即补备。国主说,国乃女系,母行即为国风,母行不义必迁延其后,故正本要清源。
  长安知,此言若能为矛,必是因其有对攻“不义”之锐。然右相起家偏又是因其有“大义之举”。
  右相郡望为域北边邑巫咸郡,其为此代并逢氏长房长出,名并逢棠棣。其世家广有军功,根系较壮。巫咸郡隔肃慎山与漠冰国相邻,肃慎山高,是为天险,漠冰国地广人稀,国民逐水草居,每年冬末春初及春末夏初正为其青黄不接之时,便偶有小股兵卒或流匪进犯,掠边民衣食牲畜。西凉国朝多有武事不振,与邻国相处,总防范为先,安抚为佑。并逢氏高祖广有谋略,战颇有道,故守土慑远,其以军功起,一路擢升,终为镇国将军,并逢棠棣母为域西北节度,总理本域兵政。二姨母为护国将军,三姨母为刑部侍郎。到棠棣这一代,其有直系手足三人。旁系姐妹六人。并逢棠棣少有豪气,任侠游冶,颇爱结交,广有人缘。其十六岁时,母因涉嫌自盗盐粮被暗奏,在去京述职路上,感染恶疾,一病而殁。之后,并逢棠棣一改前貌,转而工读,终以文事被举荐入吏部候补行走。据说,肃慎山中有种异兽名曰穷奇,身负天兆,遇世治无道时则浑身皮毛黧黑,性凶猛,好攻击。遇仁君当立时则为斑黄,性温顺,与人亲。某一次,并逢棠棣返家探亲,恰逢当地百姓正议论此等瑞景已然出现,时众多士绅已然联名上书恳请国主不吝病体,与民青天治世。并逢棠棣当仁不让,担此大义携此万人书并领士绅百姓代表回返。一路上,众多百姓得知此等祥瑞福泽,又加入声援。故当并逢棠棣到京时,其队伍已十分浩荡。于是,西凉女国就此进入大信元年。

  此事长安见于稗官之《世家考》,初读此,只觉有趣。后推演深思,便觉并非只是有趣。
  左相给她讲过中土三皇五帝禅让事,夏商周三朝更替事,其提到天赐祥瑞之说,古已有之,中土更盛。云:天生神物,圣人则之,天地变化,圣人故之。河出图,洛出书,均乃为帝王受命之兆也①。左相讲时,见长安面孔只有孩童之得趣好奇,便又说,万物俱是天之所命,故万法平等,为人君者,宜善居中理之,均其得失,若拘于色相则怎臻于至质,平其遭际,安其命理?长安谋思久甚,渐恍然。当今国主继任大统时,已届卅龄,为国朝史上登基时年齿最高之君主,其早年为上任国相犬封行伯所扶持,后竟渐被其所挟制。其虽无代取之意,然却以储君病重体弱足可恤之为由力延其登基。国朝有律,监国大臣不可废。若储君不君,国相自可永任监国。大信国主初慑犬封氏强势可小心雌伏,难道还能因为受恩于人便永甘于被玩弄于指掌之间么!其意必在择时雄飞。而并逢棠棣亦是择机而动,投其所好,名正则言顺矣。且这一路浩荡而来者,俱为粗布百姓,虽声势愈壮然毫无变乱之态,使犬封行伯未有任何理由可借力于兵符。纵她动兵,中空没落之犬封氏族又能奈世代执掌兵权之并逢家族何?若其临难犯险,必使国民以为其有庖代之意,此来岂不成千古罪人?其合族必被连根拔除。联及此,长安亦想到,假若并逢棠棣毫无投鼠忌器之心,其是可以让形势更激化并名正言顺越过国主自行上位的。其固然不能称孤,却可培植挟持新立储君,岂不立刻炎焰张天——还能是其权欲并不高炽?一定是她对此任国主尚有所求,尚需蓄势。

  大信国主亲政之路颇有苦衷,登基后则可能是杯弓蛇影。若往事有梗在心,决今事或可有悸在腑。其倚重之人,作为并逢棠棣已是一人大呼百姓影从,若为右相,则比犬封行伯相何?其仰赖右相正位,则必更忌惮右相乱位。若其日渐坐大,恐又是来日噩梦。于是这才将右相世家以沐养皇恩宗族团圆为名移至京城,仅留镇国将军一脉在边,恰当时,又有左相一枝独秀天降而来,真天时地利人和也,其自然百般任用千般信重,执意使其广有实力,得以与右相分庭抗礼,不分轩轾。

  且从战事来看,是左相理兵之后,其态度方渐至明朗,终至强硬的。
  大信初期,边事只以安抚妥协为上,能避战则不惜贻物示好,武者不允其战而尸其位与虎缚指爪何异,并其后又以部分兵将水土不服为由已缓将域北域西个别部对换。釜底抽薪还是可以削其焰势的。想大信国主常常御酒该是有醉翁之意的。因据记载看,国君从不是懒惰疲惫昏聩无行之人,其文可治世中兴,武亦能沙场纵决,宠臣便要纵其任其争宠。况,左相伶仃无有世家,为国为她至忠,她可完全不置疑,纵左相不忠那也是来日国主的恶梦,与她再无干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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