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20-01-26 10:12:03
一 初见
三岁时,长安按资得以名列圣童之册。
七岁的花朝节,长安被告知自己已成备选储君。
王庭车马仪仗礼列门外,宣旨敕迎圣童长安即刻进宫。
那时,她正蹲在花园里用草棍逗弄一个试图比她小手跑的更快的小虫。这个消息吵破了此间戏斗,一个惊吓的回身后再找那只小虫,它已死在了不自知的某个动作中。她狠看着传信侍女,彼时,侍女脸上有汗,微微泛红,不知何故,竟觉得脖子一下就凉了。
母亲送离长安时塞给她一圆大红亮苹果,嘱她听话。长安彼时不解,非但小虫死了,自己还要离家,为什么要听话呢----在瘪嘴要哭时候,她见一个穿鲜艳朝服的姐姐,正蹲下来看她,长安一下就羞得很了,那个姐姐揉着她圆圆鼓鼓的小手,眼神温暖。这使她变得又亲切又有趣,长安就很安心了。后来,那位姐姐抱起她,看了又看,才走向车驾。一路上,她的手都揽着长安肩。长安抓握着苹果。似乎觉得那位姐姐是苹果园,她又恍惚看见母亲正递给她一个最大最红的什么,还没等接过,就没心没肺睡了。
下车时,有人过来扶那位姐姐,她拒绝了。那人要来抱长安,长安也拒绝了,那位姐姐就展颜笑起。她轻盈跳下,欢快地拍了拍手,张臂向长安,长安便开心地扑了过去,她又牢牢接着,于是,两人都笑了。
她又抱长安迈过一高高门槛,然后轻轻放下,门槛里,是迥深庭院,其尽头有巍峨宫殿,停峙如山,行走在腿与裙裾间,长安只能看到女倌们锦服错动的縠纹,腰间摆动的配饰——那位姐姐牵长安缓行其中,使长安觉得苹果园的味道又随风飘来,又有点困倦,仿佛就又看见园里深深浅浅的红,母亲给她……长安泪掉了下来,先是一大颗一大颗的,后是一串一串的。旁边那人便又俯身抱起她,洁白手指小心向外推开泪水,捏了捏长安的小耳朵,长安觉她心房很柔软,怀抱很踏实,马上就不哭了,甚至有闲情打量起这个庭院、这个宫殿。
大殿里光线昏暗,毛绒绒虎皮上踞坐一个表情高傲的人。
长安知道这就是女王了,直眼看她,忘了退缩。好在身边的人一直都在,她导引长安施礼跪拜,跪拜前,长安没忘了把苹果交到那位姐姐手里,那位姐姐笑看着她略点下头,似乎是让她放心。长安当然放心,便也回看她。这时,王似有不耐烦,懒懒地说:左相,带她下去吧。声音略粗硬嘶哑,象深秋寒风里的榆树枝干。但是长安却自高兴起来,终于知道了她叫左相。
出来,长安说:左相,这个苹果送给你好么。
左相蹲下来:真的?
长安非常认真地点点头,并惊讶看见,左相眼里居然有泪光了。
礼仪乐舞琴棋策论
兵法射御经传算学
农桑耕织百工渔牧
蓄养教化律例刑责
……长安觉左相神人般懂得一切。
神人般的左相一切都牵动自己——
最初几年,她只想做左相的好学生。
因为,当自己懂得的时候左相神情里有由衷的喜悦,她喜悦时候眉毛顶端会弹一下。
于是,长安便觉自己的快乐在那里结成个小小漩涡,然后又向周身漫溯。
长安诡诡地编织心事,遥想着某一天,所有人都为取悦她而活着。
而她,则为左相。
到了该左相授课时候,长安喜早早来到书房,搬凳子,支起窗,趴卧着等她从小径那边走来,左相每迎面走来每让她雀跃,她不知左相为何就能那样明亮,仿佛她脸上汇聚了这花园里所有的芬芳。于是,跳下来,扑上去的动作于长安言,真是乐此不疲。但仅仅持续了一年,一年后,左相把长安爪子从她身上摘卸下来,说,以后不许这样了,知道么。长安低头:为什么?左相说:这是宫里的规矩。教引礼乐的女倌说,国主要一生寡欲清心,教引律则的女倌说,国主要恪守律法不可逾制,教引行止的女倌说,国主要体天识物,圣裁物我之与夺……于是,长安就知道了,为了和左相在一起,自己必须是个守规矩的候选储君。
大信十七年,秋九月十五,长安与右相导引之备选储君决以殿试。
按次是:文武官员遴选策问,左相右相策问对方门生,君上命题策问。
晨起新沐,长安摒退随侍,独向热气纷氲处去。据说这澡盆是中原氐人居住地特产香柏木套制而成,久沐能令人体香自悦。长安轻揉澡豆于手心,看水与指翻飞,看泡沫与花瓣轻舞。出浴时,新袍子已搭挂在屏架上,晨光入目,如镜之新开,袍子似亦闪闪发亮,取下,穿上,其随形适体,顺滑清凉,心情无比熨贴。
一次,长安问左相可不可穿她朝服。
左相失笑摇头:朝服以爵品区分,国主依册与之,你若穿上便是叫左相无衣么?
长安怎不懂得呢,她就是想知道,穿左相朝服立于大殿是怎样的。
左相见她若有所失模样,便倍加蔼言和悦了,道:会给长安着最好服色的。
长安便送出个天真笑靥。
三天后,东坊送来四版服色画缋,四版俱耐人品味,长安眼凝于其一,这件色饰清简型款舒展,最喜其领口袖管花纹之异常精致繁复,然不留心却又看不出来,便说,这个-----坊主说,这是云若草拟的。
东坊有四名首席织工,分别为云若,风若,桑若,绮若。
据说,云若别有心裁。她的冰纹和网绣针法已至炉火纯青。当年震动京城的绣坊藏匿案中,那个陷狱三月,虽刑及损指亦不屈的绣工便是云若。
新沐弹冠,新浴振衣,长安看向铜镜里昏黄又清亮的自己——笑了出来。
侍女送来粥菜,长安细嚼慢品。不免想,此时若是和左相坐一起会怎样。她会不会像母亲一样,嘱不要掉饭粒,把捡出去的菜叶再送回来,挑除鱼的骨刺,接过剩下的饭……教引行止的女倌说过君主用餐的无数禁忌和礼仪,长安觉真是繁琐以极。左相则极优雅。长安第一次参加国主宴饮时,坐于左相旁,方知,原来还可以这样进餐,这样饮酒,这样谈笑,这样无时不美丽……
待走出东宫时,长安觉自己简直如新出炉之剑戟。
在宫门口等到左相,她从轿中下来,见长安,有所惊诧,停了一停,而后又歪了歪头,若有所思。长安知自己该迎上去的,但终究未动,周遭安静以极,以至长安听见天地间此时惟有腔内有一颗热心砰砰作响。
左相慢慢走来,又停在两三步外,抿嘴端详她,眼色是深深赞许,甚或仍如初见那般,似亦又有几分怅然——后竟是自语般言声:果然君临了。
长安知左相论议谨慎,这般想必是因对自己非常满意之故了。
念及,脸便不争气地热胀起来,心亦浸于漫漫惊喜。
策问前,长安和右相导引的候选储君伺在殿外,无事可作,长安细些打量她——想起自己是见过这女孩的,见过……两次。这女孩身形较长安弱小,睛如点漆,眉微微蹙,是清远亦似忧心。长安觉心忽然跳了下,她这眉眼和左相真似得狠。
【网站提示】 读者如发现作品内容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 非常感谢您对易读的支持!
举报
© CopyRight 2011 yiread.com 易读所有作品由自动化设备收集于互联网.作品各种权益与责任归原作者所有.